葬礼办得潦草。
陈明远的公司正在紧要关头。
一堆事。
婆婆哭晕过去几次。
全靠亲戚撑着场面。
我像个局外人。
穿着不合身的黑裙子。
站在角落。
接受那些或同情、或探究、或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
律师姓张。
戴金丝眼镜。
板着脸。
像个机器人。
葬礼后的第二天。
他出现在陈家老宅的客厅。
陈家的主要亲戚都来了。
挤了一屋子。
烟味。
劣质香水的味道。
还有点心放久了的油哈味。
混在一起。
让人窒息。
我坐在单人沙发里。
正对着张律师。
婆婆被两个女儿夹在中间。
坐在我对面的长沙发上。
眼睛死死盯着我。
像淬了毒。
张律师清清嗓子。
打开一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
“各位节哀。现在,我受陈明远先生生前委托,宣读他的遗嘱。”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听见张律师平板无波的声音。
一条条念下去。
公司股份。
房产。
存款。
基金。
古董字画。
名字一个个被念出来。
婆婆。
陈明浩。
陈丽。
甚至几个远房表亲。
都有份。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像坠了块冰。
没有我。
念了快二十分钟。
没有我的名字。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
那些目光。
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带着了然。
带着幸灾乐祸。
婆婆的嘴角。
甚至扯开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终于等到了。
她儿子终于“清醒”了。
知道防着这个“外人”了。
张律师终于停了下来。
他推了推眼镜。
目光。
越过婆婆。
越过陈明浩。
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
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最后一项。”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
加重了。
“关于我的妻子,雷惊蛰女士。”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客厅里静得可怕。
“我名下剩余的,包括本市‘云栖苑’别墅一套,个人银行账户所有存款及利息,以及我个人持有的‘远帆科技’公司剩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他每念一项。
婆婆和陈丽的脸色就白一分。
陈明浩皱紧了眉。
“以上所有资产,”张律师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全部由我的妻子,雷惊蛰女士,单独继承。”
“什么?!”
“不可能!”
“她凭什么!”
尖叫声。
拍桌子声。
瞬间炸开。
婆婆捂着胸口。
脸憋得紫红。
陈丽跳起来。
指着我的鼻子。
“你!你到底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么可能把最重要的都给你!你这个狐狸精!”
张律师不为所动。
提高了音量。
压过混乱。
“但是——”
这个转折词像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再次聚焦。
张律师看着我。
镜片后的眼睛。
毫无温度。
“陈明远先生附加了一个生效条件。”
他拿起遗嘱的最后一张纸。
一字一句。
念得格外清楚。
“鉴于我近期的身体状况及某些无法言明的顾虑,为确保这份馈赠不被滥用,也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公正。我要求,我的妻子雷惊蛰女士,必须在三个月内,自愿接受并顺利通过由我指定机构进行的、严格的测谎仪检测。检测的核心问题将围绕我的死亡原因、她对此的知情程度、以及是否存在任何不当行为展开。只有在她通过此项检测后,上述所有遗赠方能正式生效,完成法律手续。若她拒绝接受检测,或在检测中被证实存在欺骗与隐瞒,则本条款所涉全部遗产,将自动转由我的母亲继承。”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测谎仪?
围绕他的死亡?
知情程度?
不当行为?
每一个词。
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心脏里。
然后猛地炸开。
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血液都凝固了。
遗嘱里,我是最大的受益人。
但第一个附加条件。
就把我钉在了“第一嫌疑人”的耻辱柱上。
婆婆猛地喘过一口气。
那眼神。
从绝望到狂喜。
再到一种刻骨的怨毒。
她死死盯着我。
干瘪的嘴唇哆嗦着。
挤出几个字。
“听见了吗?我儿子……他不信你!他防着你呢!他死得不明不白!你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陈丽更是疯了似的扑过来。
被陈明浩死死抱住。
“雷惊蛰!你装啊!你再装无辜啊!我哥用命防着你呢!你敢去测吗?啊?你敢吗?你心里没鬼你去测啊!测出来让大家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没有!”声音冲出口。
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全身都在抖。
客厅里所有的脸都在旋转。
扭曲。
带着审判者的冷笑。
张律师合上文件夹。
“雷女士,遗嘱内容宣读完毕。关于测谎仪检测的具体安排和机构信息,我会在三天内发送到您的邮箱。请您仔细考虑。接受,或者放弃。三个月期限,从今日起算。”
他微微颔首。
像完成了一项任务。
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滚出去!”婆婆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
狠狠砸向我。
“滚出我家!你这个杀人犯!我儿子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得好死!”
苹果砸在我肩膀上。
不疼。
但那个力道。
带着彻骨的恨意。
陈明浩想说什么。
被他妈和妹妹的哭嚎咒骂淹没了。
我站起来。
眼前发黑。
扶着沙发的靠背才站稳。
没看任何人。
一步一步。
挪出这个地狱一样的客厅。
身后是婆婆歇斯底里的哭喊。
“明远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冤啊……妈一定给你讨个公道!让那个毒妇现原形!”
屋外的阳光很烈。
刺得眼睛生疼。
我站在陈家门口的水泥地上。
影子缩成一团。
像个真正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