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京城,苏府。
已是暮春时节,苏府后花园里繁花似锦,暖风裹挟着甜香,熏得人昏昏欲睡。然而今日,这片往日里嬉笑不断的园子却静得可怕,连鸟雀都噤了声,唯有压抑的啜泣和焦急的脚步声偶尔划破令人窒息的宁静。
锦绣堆叠的拔步床上,苏棠安静地躺着,面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绯红,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她身上盖着最柔软的云丝锦被,却依旧止不住地细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的棠儿……早上还好好的,还吵着要去放纸鸢,怎么转眼就、就……”苏夫人握着女儿滚烫的手,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保养得宜的脸上尽是憔悴。
“查!给我彻查!棠儿接触过的所有东西,经手的所有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苏老爷,京城首富苏明远,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他富可敌国,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金山银山也买不回爱女的生机。
一天前,苏棠在园中赏玩时突然晕厥,起初只当时中了暑气,岂料情况急转直下,群医束手无策,连宫里的太医令都被请来,却也只是摇头,诊断不出具体是何毒症,只含糊说是“奇热入髓,生机渐熄”。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琳琅乡君,苏家最耀眼的明珠,难道就要这般香消玉殒?
“老爷,夫人!”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有、有了!‘回春医仙’!我们派去江湖上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或许只有那位‘回春医仙’晏回春有一线希望!”
“晏回春?”苏明远眉头紧锁,“那个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却行事诡谲、索价惊人的医仙?”
“正是!听闻他近日恰在京城附近出现!只是……请他出手,代价难以预料。”
“无论什么代价!”苏夫人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只要他能救我的棠儿,倾家荡产,我苏家也付得起!”
苏明远重重点头,立刻下令:“动用一切人手,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找到晏回春!快!”
*****
寻找晏回春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顺利得近乎诡异。仿佛他早就等在某个地方,静待着苏家的人上门。
翌日傍晚,霞光将天空染成凄艳的橙红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朴素马车停在了苏府侧门。
车帘掀开,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而下。
来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长袍,衣料看似普通,却在走动间流转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泽。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其余披散在肩后,更衬得他面容清俊绝伦,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
他眉眼疏淡,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整张脸完美得如同玉雕,却缺乏活人应有的温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看过来时,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冷静、锐利,又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手中提着一只古朴的药箱,缓步走来,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苦的药香,与他冰冷的气质奇异地融合。
这便是回春医仙,晏回春。
苏明远亲自迎出,纵然见惯风浪,在此人面前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将人请入府内。
晏回春一路无话,对苏府的雕梁画栋、奢华富丽视若无睹,仿佛行走在荒原之上。
直到踏入苏棠的闺阁。
浓郁的药味和甜腻的熏香混杂在一起,寻常人或许只觉得闷热,但晏回春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眸,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他来说无比清晰、无比诱人的气息——一种极其蓬勃、极其纯净的生机之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甜香。这气息穿透了所有苦涩的药味和俗气的熏香,直接钻入他的感官,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他体内那根始终因痛苦而紧绷的弦。
只这一下,他常年被剧毒和奇症折磨而如同冰封的五脏六腑,竟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拔步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苏夫人连忙让开位置。
晏回春走上前,垂眸看着床上的少女。她很美,即使病容憔悴,依旧能看出那份娇憨明媚的底色,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精致花朵。两个浅浅的梨涡即使在她昏迷时也若隐若现。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不在她的容貌上。
越靠近,那股生机与甜香就越发浓郁。它们从她的每一次微弱呼吸、从她皮肤的热度中散发出来,对他而言,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清泉,如同永夜中的人看到了曙光。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正极力克制着一种想要立刻触碰、确认的渴望。
他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苏棠滚烫的手腕上。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
嗡……
晏回春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仿佛久旱逢甘霖,又似炽铁落入冰水。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而强大的安抚之力,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肆虐、试图瓦解他生机的奇症所带来的痛苦,以及那些被他用来“续命”却同样侵蚀他经脉的剧毒,竟在这一刻,被奇迹般地抚平、压制了下去。
虽然只有极其微弱的一丝,但那种从无边地狱短暂挣脱的轻松感,对他而言,不啻于惊雷炸响!
这是什么体质?!
他凝神细诊,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冷如冰霜。他的指尖能感受到,有一股外来的阴损热毒正在她经脉中流窜,试图吞噬她的生机,但这股热毒,偏偏与她体内那股庞大而奇异的生机之力相互纠缠、对抗。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少女的血液……散发着一种令他几乎要失控的甜香。这香气对他而言,是极致诱惑,是本能深处最极致的渴望。
只需一滴……或许就能缓解他数月之苦。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暗的光。
他迅速收回手,仿佛那温热的肌肤会烫伤他一般。再抬眸时,眼神已恢复成一潭深水。
“如何?医仙,小女她……”苏明远急切地问道。
晏回春转过身,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能救。”
短短两个字,让苏家父母瞬间几乎软倒在地,喜极而泣。
“但,”晏回春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屋内奢华的陈设,最后落回苏棠脸上,眼神莫测,“此非寻常热症,乃‘赤焰蛊’的余毒。下蛊之人手法刁钻,毒素已渗入心脉,非一日之功可解。”
“赤焰蛊?”苏明远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传闻中南疆的邪门玩意。
“需以特殊针法辅以独门秘药,徐徐图之,至少需三月之久。”晏回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地人多口杂,气息污浊,于疗伤无益。若想救她,需即刻将她移至我的药庐。”
“这……”苏夫人犹豫了,女儿千金之躯,怎能轻易随一陌生男子离去?即便他是医仙。
晏回春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夫人若是不愿,晏某即刻便走。只是,乡君恐怕撑不过明日卯时。”
他的话像冰锥刺入苏夫人心口。她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再无疑虑:“愿!我们愿意!求医仙救救棠儿!”
“好。”晏回春点头,“准备一辆稳当的马车,一应物品,我药庐皆有。现在就走。”
他的果断甚至显得有些急切,但救女心切的苏家父母此刻只觉得他是医者仁心(?),争分夺秒,连忙吩咐下去。
*****
马车颠簸在夜色中。
车厢内,苏棠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依旧昏迷。晏回春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着。车厢密闭的空间里,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生机与甜香无所遁形,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身体。
每吸入一口,他体内的痛苦就减轻一分。
这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让他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喟叹。
但同时,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渴望也在疯狂滋生——占有她,吞噬她,将这份能抚平他所有痛苦的温暖源泉彻底据为己有!
他睁开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棠脸上。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探究、狂热、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他再次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棠滚烫的脸颊,感受着那惊人的柔软和其下蓬勃的生机。触碰带来的安抚效果比之前更甚。
“百毒不侵……却对蛊毒反应如此剧烈……有趣。”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而危险,“如此极致的‘生’之气,竟存在于一个凡人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掠过她纤细的脖颈,感受着其下脆弱跳动的脉搏。
那里面流淌着的,是他梦寐以求的“解药”。
他的眸色越来越深,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丈量,在权衡。
最终,他克制地收回了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诱人的温度和触感。
“不必心急……”他对自己说,唇角弯起一个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既入了我的药庐,便是我的了。”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慢慢……品尝。
*****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
晏回春先下了车。早有两名身着灰衣、面无表情的药童静立等候,动作麻利地将苏棠用软轿抬起。
苏棠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中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感觉到颠簸停止了,空气中有一种极其好闻的、清冽又复杂的香气,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无数种花香,比她闻过的任何香料都迷人。
她微微偏头,透过软轿的轻纱,看到一片朦胧的、梦幻般的景象。月光下,到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花草,闪烁着微弱柔和的光晕,美得不似人间。
这是……哪里?她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软轿被轻缓地放下。纱帘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掀开。
紧接着,一张脸映入她朦胧的视线。
那人背着月光,面容有些模糊,但轮廓极其优越,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清辉。他微微俯身,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如同夜空。
苏棠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从月宫中走下的仙人。
“醒了?”那“仙人”开口,声音清冷如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或许只是对她特殊体质的反应),“感觉如何?”
苏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晏回春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伸出手,再次搭上她的脉搏。这一次,他的指尖比之前更加冰凉,触感却清晰无比。
苏棠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那触碰虽然冷,却似乎奇异地缓解了她体内的燥热和不适。
“余毒未清,还需静养。”他收回手,语气平淡,“这里是回春谷,日后你便在此调养身体。”
回春谷?医仙晏回春?
苏棠想起来了,昏迷前似乎听到父母提起过这个名字,说他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
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看着眼前这张清俊出尘、看似冷漠却(她感觉)救了她性命的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少女本能的好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感激的笑容,嘴角那两个小梨涡浅浅浮现:“多……谢……医仙……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天生的甜软。
晏回春看着她纯粹感激的眼神和那对梨涡,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一瞬。
他并未回应她的感谢,只是淡淡道:“不必。好生休息。”
说完,他直起身,对药童吩咐:“带她去‘漱玉轩’。”
药童恭敬应下,抬起软轿。
苏棠躺在软轿上,望着晏回春白衣胜雪的背影消失在花丛深处,心中充满了迷茫、虚弱,以及一丝对这位神秘医仙的好奇与感激。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离开了名为“家”的保护巢穴,踏进了一个更为美丽、也更为危险的囚笼。
而那位她视为救命恩人的医仙,此刻心中盘旋的念头却是——
她的血,她的泪,她的一切……果然如他感知的那般,是这世间对他而言,最极致、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的“药”,终于到手了。
月光洒满药谷,奇花异草静谧生长,暗香浮动。危机与暧昧,在这与世隔绝的美丽山谷中,悄然滋生。
苏棠的新生活,或者说,她与这位疯批医仙纠缠不清的命运,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