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织着青瓦巷的暮色。孙红梅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刚拐过堆满煤球的巷口,就听见废戏台底下传来压抑的呜咽。那声音细碎得像猫崽叫,却裹着一股不似孩童的冷硬,撞得她脚步一顿。
戏台柱子上的红漆早剥落干净,露出斑驳的木痕。她蹑手蹑脚绕到后台破布帘后,借着漏进来的天光,看见个蜷缩在草堆里的少年。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平整地扣着每一粒盘扣。乌黑的头发用根木簪束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即便在哭,脊背也挺得笔直,像株被暴雨打蔫却不肯折腰的青竹。
“你是谁家的?”孙红梅把麦饼递过去,指尖刚碰到他的袖子,就被少年猛地挥开。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湿漉漉的睫毛下,瞳仁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带着警惕的锋芒。
“别碰我。”少年的声音沙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不是要饭的。”
孙红梅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把麦饼放在他脚边:“我知道,要饭的不会像你这样,连哭都要躲起来。”她指了指他胳膊上渗血的伤口,“是被人打的?”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把麦饼往旁边推了推。雨越下越大,戏台顶的破洞漏下雨水,打在他肩头。孙红梅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忽然想起去年冻死在巷尾的那个乞丐,心尖莫名一软:“跟我回家吧,我家有药,还有热粥。”
少年抬眼打量她。眼前的姑娘穿着粗布碎花袄,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脸上沾着点灶灰,却笑得干净。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抵不过刺骨的寒意,轻轻点了点头。
孙家的院子挤在青瓦巷最深处,三间土坯房,院墙是用碎砖头砌的,墙头爬着几株牵牛花。孙红梅领着少年进门时,正撞见继母刘氏端着碗碴子出来,见了陌生少年,脸立刻沉了下来:“红梅,这野小子是谁?”
“娘,他受伤了,我带他回来躲躲雨。”孙红梅抢在少年前头开口,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
刘氏斜着眼扫过少年的长衫,鼻孔里哼出一声:“哪来的穷酸样,别是偷东西的贼。”她伸手就要推少年,手腕却被少年攥住。那力道不大,却带着股冷意,让刘氏莫名一哆嗦。
“我不是贼。”少年的声音平静,却让刘氏莫名不敢再撒野。恰在这时,堂屋传来孙父孙老实的咳嗽声,刘氏狠狠瞪了孙红梅一眼,跺着脚进了屋。
孙红梅松了口气,拉着少年进了自己那间小耳房。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墙角堆着些打补丁的布料。她从床底下翻出个小陶罐,倒出些褐色的药膏:“这是我爹以前打猎时用的金疮药,治外伤很灵。”
少年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清理伤口。她的指尖很软,碰到伤口时会下意识地放轻力道,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臂,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我叫孙红梅。”她一边涂药一边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许久才低声道:“秦风。”
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子投进孙红梅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总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晚饭时,孙家的气氛格外压抑。嫡子孙富贵把筷子拍在桌上,指着秦风嚷嚷:“娘说了,这小子就是个外人,凭什么跟我们一起吃饭?”他比秦风矮半个头,却仗着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向来横行霸道。
秦风没理他,只是安静地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孙红梅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到他碗里:“富贵,秦风是客人。”
“客人?我看是奸细!”孙富贵猛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掀桌子。秦风眼神一冷,手腕一翻,不知怎么就扣住了孙富贵的手腕。孙富贵痛得嗷嗷叫,脸涨成了猪肝色。
“住手!”孙老实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他早年打猎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红梅,让他松开。”
秦风依言松了手,孙富贵捂着手腕躲到刘氏身后,恶人先告状:“爹!他打我!”
“是你先动手的。”秦风淡淡开口,目光落在孙老实身上。孙老实被他看得一怔,这少年的眼神太过沉静,不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既然是红梅带来的人,就安分住下吧。”孙老实咳嗽了几声,“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敢惹事,我立马把你赶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