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
“轰——”
四架歼20战机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长空,低空掠过沈市桃仙机场。
紧随其后,庞大的运20运输机穿过两道消防车喷射出的巨大水门,稳稳降落在跑道上。
水门礼,民航最高礼遇,接风洗尘,为归家的英雄。
角落里,林夏楠的肺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喘鸣和撕裂般的疼痛。
她坐在轮椅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烈士身份确认书》。
纸上,“林建军、苏梅”两个名字,是她从未谋面的父母,也是她用七十三年孤苦与血泪换来的唯一真相。
“林奶奶,快看,到了!英雄们回家了!”身后的社区义工激动地大声喊。
林夏楠拼尽全力抬起头,浑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去年冬天,家里特别的冷,她躺在床上,咳得要把心肺都掏出来。
社区医院的医生来巡诊,看着她蜡黄的脸和紫绀的嘴唇,叹了口气,说她这肺气肿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又没好好养,拖得太久,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医生走后,屋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冬天,死在“无父无母的野丫头”这个伴随了她一生的名头里。
直到那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敲开她的门,手里拿着一份来自退役军人事务部的公函。
那一刻她才知道,她不是叔婶口中那个被捡回来的拖油瓶。
她是英雄的女儿。
她的父亲林建军,母亲苏梅,是响应号召,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士。
叔婶骗了她一生,领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烈士抚恤金,直到去世也没说出真相。
从小到大,她这个烈士唯一的血脉,被他们当成牲口一样使唤。
十八岁那年,他们为了三十块钱彩礼和二十斤粮票,把她嫁给了村里的无赖张铁柱。
新婚之夜,张铁柱喝得酩酊大醉,她稍有反抗,就被一顿毒打。之后更是多次将她打进医院。
九十年代,她在妇联的帮助下,和张铁柱离了婚。
但之后依然被他多次骚扰。
一直到张铁柱因病去世,她才得以重见天日,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完了后半生。
“林奶奶,再等等,马上就能见到您的父母了。”义工的声音将她从痛苦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林夏楠点点头,肺部的刺痛让她无法开口说话。
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一滴,两滴,砸在那张《烈士身份确认书》上。
她这辈子,别说一张全家福,连父母的一张照片都没见过。
直到去年,那个年轻的干事从厚厚的档案袋里,翻出了两张已经褪色发黄的一寸登记照。
照片上的男人英气逼人,女人眉眼温柔。
原来,她的父亲长这个样子。
原来,她的母亲这么好看。
她盯着那两张小小的照片,看了整整一夜。
七十三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长得更像谁。
机场上,哀乐低回。
礼兵们迈着沉稳而庄严的步子,将覆盖着国旗的灵柩一一护送下来。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哭声,一声声“爸爸”、“爷爷”,像锤子一样砸在林夏楠的心口。
她也想喊,想用尽全身力气喊一声“爸,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她死死盯着那两具属于她的灵柩,在林夏楠浑浊的视野里,它们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七十三年的等待,七十三年的孤苦,在这一刻找到了终点。
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冰冷的棺木,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梦里触摸父母模糊的脸庞。
胸腔里的破风箱猛地一抽,再也鼓不起一丝气流。
眼前那抹鲜艳的红色国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攥着《烈士身份确认书》的手指骤然松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薄纸飘落在地。
“林奶奶!”
身后的义工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想扶住她从轮椅上软软滑落的身体。
这点小小的骚动,在肃穆的仪式中格外突兀,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不远处,一位身着笔挺深灰色离休干部制服的老人闻声望了过来。
他身形清癯,头发花白,但腰背挺得笔直。
肩章上的星花虽已褪色,却依旧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场。
“怎么回事?”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负责现场秩序的年轻军官快步上前,敬了个礼:“老首长,有位烈士家属情绪激动,晕过去了。”
老人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林夏楠身上,那身不合体的旧衣服和蜡黄枯槁的面容,让他眉头紧锁。
“快!让医疗组的同志过来看看!”
他迈开步子,走到跟前,看着医护人员将林夏楠抬上担架。
他的视线扫过那张落在地上的《烈士身份确认书》,弯腰,有些吃力地捡了起来。
“林建军……苏梅……”他喃喃念着纸上的名字,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哎,这批归国的志愿军遗骸,大多都是我父亲当年的部下。父亲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总念叨着没能把他们带回来。如今,我来接他们回家,也算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心愿。”
他的声音,成了林夏楠意识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响。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了肺部撕裂的剧痛,没有了机场上低回的哀乐,也没有了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恸。
林夏楠感觉自己像一根羽毛,在温吞的虚空中漂浮,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分量。
死了吗?
也好。
这辈子,太苦了。
能亲眼看着父母归家,也算是死而无憾。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刺鼻的霉味混合着柴火的烟熏味,野蛮地钻进她的鼻腔。
紧接着,后腰传来一阵尖锐的硌痛,像是被一块硬邦邦的石头顶着。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的房梁和结着蛛网的屋顶。
光线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格子里透进来,昏暗,压抑。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补丁和霉味的旧褥子。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殡仪馆。
这是……
林夏楠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