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的照片弹出来时,温屿正给姜莱煮醒酒汤。
画面里姜莱的初恋把手伸进她衣领,周围全是起哄的笑脸。
“温屿你管不管啊?你女朋友和我们班草玩大冒险呢!”留言刺得他眼球发烫。
他关掉沸腾的汤锅,指尖在联系人里找到“林楠”。
“下周一,我要看到那家对冲基金破产。”
手机屏幕亮着。像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温屿的掌心。厨房顶灯惨白的光,冷冷地浇下来。灶台上,小锅里炖着的醒酒汤,咕嘟咕嘟,滚沸的气泡顶开锅盖,白色的水沫溢出来,沿着锅壁往下淌。噗噗几声轻响,滚烫的汤水滴在燃气灶的蓝色火苗上,瞬间化作一缕缕带着浓郁姜糖味的热气,蒸腾起来,很快又消散了。
他忘了自己还开着火。
屏幕上,那是朋友圈。班上一个叫林楠的女人发的。定位在市中心那家人均很贵的“云顶”旋转餐厅。配文很刺眼:“年度怀旧现场!班草回归,旧情复燃还是大冒险?@姜莱你可得给咱班长脸啊![大笑][大笑]”
九宫格照片。最中间那张,高清,抓拍到最关键的瞬间,被林楠特意调了色,加了层怀旧柔光滤镜,却更像无声的嘲讽。
背景是餐厅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窗内是衣着光鲜、表情亢奋的人群。姜莱穿着条温屿没见过的黑色吊带裙,坐在高脚凳上,脸颊绯红,眼神带着点酒意朦胧的笑意。她身边紧挨着一个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块昂贵的腕表。那是姜莱的初恋,路恒。照片里,路恒侧着身,几乎把姜莱圈在怀里。他那只戴表的手,不是搭在姜莱肩上,不是搂着她的腰,而是,实实在在地,探进了姜莱吊带裙低开的领口里面!那只手的动作嚣张到极点,隔着薄薄的衣料,甚至能隐约勾勒出指节的轮廓和手掌的走向。姜莱的身体似乎因为这不请自来的侵入微微僵了一下,头下意识地偏向一边,但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被酒精和气氛熏染出来的、模糊不清的笑。没有推开,没有抗拒,甚至没有明显的愠色。
周围挤满了温屿或认识、或不认识的脸。林楠举着手机,咧着嘴大笑;另一个男人拍着桌子,表情夸张地喊着什么;还有几个人端着酒杯,眼神兴奋地聚焦在路恒那只手上,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暧昧笑容,那种起哄、怂恿、乐见其成的表情,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
空气里姜糖的气息甜得发腻,混着锅里焦糊的辛辣气味,呛进温屿的鼻腔。他喉咙里堵着东西,上不去,下不来。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冰冷,沉重。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楠在那条朋友圈下的最新回复,特意艾特了他:“@温屿温大帅哥,管管你家姜莱啊!我们可都看着呢!班草魅力太大,你女朋友顶不住啦![坏笑][坏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眼球,再刺进脑子里。视野边缘像电视机信号不良,开始闪动雪花点,中心却死死钉在那只探入姜莱衣领的手上。那手腕上表盘的反光,刺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着一种铁锈般的腥味。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他“啪”地一声,狠狠按灭了手机屏幕。黑色的屏幕映出他自己模糊扭曲的脸,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
灶台上,小锅里的汤彻底沸腾,汹涌地顶开锅盖,哗啦一下,姜黄色的浑浊液体夹杂着煮得稀烂的姜片、红枣,猛地泼溅出来,浇在滚烫的灶头上。
“滋——!”
刺耳的声音伴着大量白烟瞬间腾起。焦糊味、水汽、辛辣瞬间充满小小的厨房。蓝色的火苗被浇灭了大半,发出微弱的噗噗声。
温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滚烫的汤水溅到他挽起袖口的小臂上,留下几道瞬间发红的印记,灼痛感尖锐。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灶台,看着蒸腾的白气。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点亮了手机屏幕。手指因为用力,指关节泛着白。他没有再看那照片一眼,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精准,在联系人列表里下滑,划过一个个名字。
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林楠。
他点开。不是发消息,而是直接拨号。
“嘟…嘟…嘟…”
忙音。没人接听。温屿面无表情地挂断。手指再次滑动。这次,他点开的是通讯录里另一个名字——姜莱的大学室友,一个消息很灵通、在金融圈混得不错、和林楠关系也还可以的女人,陈菲。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温屿?”陈菲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有音乐声,“这么晚了?姜莱喝嗨了吧?哈哈,我看群里照片了,玩得挺疯啊!”
温屿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一点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菲姐。打听个事。”
“嗯?你说。”陈菲那边的背景音似乎安静了一些。
“林楠老公。”温屿顿了一下,清晰地问,“是不是在‘磐石资本’做投资经理?叫李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大概是陈菲在脑子里飞快检索信息。“对啊,没错!磐石的,就他们那个挺有名的二级市场团队。李志,好像…管个几千万美金的盘?怎么了?”陈菲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和八卦。
“没事。”温屿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随便问问。谢了,菲姐。”
“哦…行吧。”陈菲似乎还想说什么,“哎对了,姜莱她…”
“她没事。”温屿打断她,“玩得开心就行。”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不等陈菲再开口,直接按了挂断键。
厨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被水浇得半残的灶头,偶尔发出一两声濒死的“滋啦”声,和浓重呛人的焦糊味。
温屿转过身,不再看那片狼藉。他踩着滴落在地上的黏腻汤汁,走出厨房。客厅只开了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地板上拉出他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走到阳台上。初秋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没有丝毫缓解。
他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盘旋,然后猛地吐出,白色的烟气瞬间被夜风撕扯得粉碎。
楼下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此刻的心情。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再次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找到通讯录里另一个名字:“陆沉”。陆沉,他大学时最好的兄弟,现在在一家低调但实力恐怖的大型私募机构“黑石资本”做合伙人。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很安静,只有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
“喂,屿子?”陆沉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点深夜工作的疲倦。
“沉子。”温屿的声音透过缭绕的烟雾传过去,冷硬,没有丝毫废话,“帮我查一家公司。‘磐石资本’。二级市场团队。一个叫李志的投资经理,负责的具体基金名称,他管理的资产规模,他的核心持仓标的,尤其是前十大重仓股,最近三个月的交易记录,还有…”温屿的声音像冰凌相撞,“他和他老婆林楠,所有的个人财务情况,名下所有房产、车、银行账户、股票账户、海外资产…挖干净。”
电话那头的陆沉沉默了大概三秒。翻动纸张的声音停了。
“磐石李志?”陆沉的语气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职业性的确认和凝重,“林楠…是你家姜莱那个闺蜜?”
“嗯。”温屿只回了一个音节,但其中的分量足以让陆沉明白一切。
“有仇?”陆沉问得直接。
温屿又深吸了一口烟,火星急促亮起,映亮他眼底深处压抑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狂暴。“血海深仇。”他吐出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
“明白了。”陆沉没有任何废话,“给我两天。底裤都给他扒出来。”
“一天。”温屿的声音斩钉截铁。
“…行。一天。”陆沉没有犹豫,“资料送到哪?”
“老地方。加密。”温屿报了个邮箱地址。
“收到。等我消息。”陆沉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温屿按灭手机屏幕。他靠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指间的香烟在夜风中飞快燃尽,长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他抬起手,把烟头对着楼下空旷的草坪,手指用力一弹。
猩红的火星划出一道短暂而凌厉的弧线,坠入黑暗。
风更大了,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表情,更像猛兽在亮出獠牙前的本能反应。他看着远处城市冰冷的、璀璨的灯火,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那是一种沉寂的、等待喷发的火山熔岩般的疯狂。
他转身,走回客厅,没看一眼厨房的狼藉。他径直走向玄关,没有拿外套,只抓起桌上的车钥匙。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压抑的咆哮,撕裂了小区的安宁。黑色的SUV像一道沉默的箭,猛地窜出停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短促声响,瞬间汇入马路上的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无边的夜色里。
方向,不是姜莱所在的“云顶”餐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