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夜,林晚又一次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心跳得厉害,像要撞碎肋骨。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漫天黄沙,金属撞击的刺耳声,
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失去什么的钝痛。她大口喘着气,伸手摸向床头柜,
水杯的边缘冰凉,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又是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快十年。
有时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有时是烽火连天的城墙,
有时甚至是她从没见过的、充满奇异流光的地方。每次醒来,细节便飞速褪色,
只留下一种沉重又怅惘的空虚感,盘踞心头,一整天都挥之不去。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太大,
神经衰弱。她信了,努力调整作息,吃得健康,甚至开始睡前冥想。可惜,收效甚微。
那梦境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夜夜造访。她住在这栋老公寓的七楼,一梯两户,
对面702一直空着。直到三个月前,开始有装修的声音。她当时还皱了皱眉,
希望新邻居不要太吵。新邻居搬来后,确实不吵。甚至可以说,安静得过分。
她只见过他一次。那天她下班晚,抱着沉重的快递箱在电梯里,电梯门即将合上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挡了一下。门重新滑开,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站在她身侧。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运行的低鸣。林晚下意识抬眼,
瞥见一个线条利落的侧影,鼻梁很高,肤色是冷调的白。他并没看她,只是安静地站着,
周身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让林晚莫名觉得有些压迫感,又……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
他住对面,702。她知道了。后来偶尔会在楼道里碰见,他总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从未搭话。他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碧绿的眼睛,有一次趁他开门,灵巧地窜了出来,
蹲在她门口,歪着头看她。她蹲下去想摸摸,那猫也不怕生,用脑袋蹭她的手指。
然后对面的门开了,他走出来,声音温和:“雪球,回来。”猫听话地跑回去。他看向她,
唇边似乎有极淡的笑意:“它好像很喜欢你。”日子照旧。上班,下班,应付琐碎的生活,
以及,应对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梦境碎片。
她开始能在醒来后捕捉到一些画面了——一片染血的衣角,一种古老的乐器声,甚至有一次,
她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人一遍遍唤一个名字,发音古老而奇异,不像她知道任何语言,
却让她心口揪紧。这天周五,她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坏了,忽明忽灭。她摸出钥匙,借着那闪烁的光亮找锁孔,
心里有些发毛。就在这时,对面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暖黄的光线流淌出来,
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身影。他还是穿着那件浅灰毛衣,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个浅口杯,
冒着微微热气。“回来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林晚吓了一跳,
钥匙串哗啦一声响。“嗯……刚下班。”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像是能穿透一切表象。“你最近睡得不好。”不是疑问,是陈述。林晚一愣,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黑眼圈这么明显了?“还好,老毛病了。”他沉默了几秒,
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了然的温柔?
林晚觉得自己大概是累出幻觉了。“或许,”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敲在林晚的心上,
“不是毛病。”他往前走了半步,离她更近了些。楼道里那坏掉的灯恰好完全熄灭,
只有他家门内透出的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轮廓。他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一杯牛奶,
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喝点热的,可能会好睡些。”林晚迟疑着,没有接。
这太突兀了。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邻居。他似乎看出她的戒备,并不勉强,
只是将杯子放在两家门口共用的那个小小鞋柜上。“做邻居这么久,”他看着她,眼神平静,
却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沈溯。”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地说:“我是你梦里那个人。”……时间仿佛凝固了。
楼道里坏掉的灯挣扎着又亮了一下,映出林晚脸上毫不掩饰的荒谬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她甚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对方在开一个极其恶劣又不好笑的玩笑。跟踪狂?精神不正常?
各种糟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沈溯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窘迫,
只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情绪太厚重,几乎让她感到窒息。“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梦里那片黄沙,是西北的戈壁。你听见的乐声,是筚篥。
你看见的染血的衣角,是玄色,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跳动了一瞬。他怎么会知道?!那些细节,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她最亲近的闺蜜,她也只含糊地说梦到古代打仗的场景。筚篥?
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只是在梦里听见那苍凉悲壮的声音,醒来后查过资料,
才勉强对上一个名字。玄色金线云纹……这正是昨晚梦里,
那个挡在她身前、背影模糊的男人衣袍的颜色和纹样!恐惧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爬上来。
她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沈溯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干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证明。”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蛊惑,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
仿佛他已经这样等待了无数个日夜。林晚的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立刻回家,
反锁房门,报警。可另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冲动,却在她心底疯狂叫嚣。
那些困扰她十年的梦境,那些无解的怅惘和心痛……答案,或许就在眼前这只手上。
鬼使神差地,她慢慢地,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轰!世界骤然扭曲、崩塌、重组!不再是昏暗安静的公寓楼道。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
浓烈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呛入鼻腔。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箭矢如同飞蝗般密集地划过,
带起令人牙酸的尖啸。她站在一片混乱的古战场上!
身侧是穿着残破甲胄、面目狰狞搏杀的士兵!脚下是粘稠的暗红色泥土,
混杂着不知名的残肢断臂!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极致的惊恐让她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却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是沈溯。
他还穿着那件现代款的浅灰毛衣,与这修罗场格格不入,神情却冷静得可怕。
他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古朴的长剑,剑光挥洒,
精准而迅疾地将几支射向他们的流矢格开,发出“叮叮”的脆响。箭矢贴着她耳畔飞过,
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包裹着她。“别怕。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混乱,
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只是过去的影子。”他挥剑的姿态行云流水,
带着一种融入本能的杀戮技艺,每一个动作都高效而致命,
将周围意图靠近的“士兵”虚影逼退。他护着她,在这刀光剑影中,
如同激流中屹立不动的礁石。林晚浑身僵硬,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超现实的一切。穿越时空?
这怎么可能?!一支冷箭刁钻地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射来,直取她的后心。
沈溯仿佛背后长眼,搂着她猛地一个旋身,剑尖划出半弧,“铿”地一声将那箭矢击飞。
动作间,他的毛衣袖子被一名士兵挥来的残破弯刀划开一道口子。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将她护得更紧。“你看,”在一片血腥杀戮中,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痛楚,响在她的耳畔,“你每一世,都像这样,死在我怀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剧痛!不是身体的,
是灵魂层面的撕裂。无数模糊的画面伴随着巨大的悲恸冲击着她的意识——不同的时代,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死法……刀剑加身,病榻缠绵,
甚至是高楼坠落的失重感……但无一例外,最后映入眼帘的,都是同一双绝望而深情的眼睛。
属于沈溯的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那跨越了漫长时光、沉重到无法承受的悲伤。眼前的古战场景象开始晃动、模糊,
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最终倏然消散。她还在楼道里。对面702的门开着,
透出温暖的灯光。她依旧站在自家门口,手还被沈溯握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
都只是一场短暂而逼真的幻觉。可是,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耳边还有战场厮杀的回响。她低头,看到沈溯的毛衣袖子上,赫然有一道崭新的裂口,
和她记忆中那柄弯刀划过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不是梦。她猛地抽回手,
身体因为脱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摇晃。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样英俊,气质清冷,可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一个从时间长河里走出的怪物,
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过去。“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沈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是她刚刚“亲眼见证”过的、跨越了无数生死的疲惫与深情。“我说了,
我是你梦里那个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语气变得轻缓,
却带着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意味,“这一世,我提前了三十年来等你。”他微微侧身,
让开门口的位置,并没有邀请她进去,只是那样看着她。“夜还长,”他说,“或者,
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有的是时间。”林晚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世界的基石在她脚下碎裂、重组。十年的梦境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本身,
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匪夷所思的谜团。她看着沈溯转身,走进702,轻轻带上了门。
楼道里,重归寂静。只有那杯放在鞋柜上的牛奶,还散发着微弱的热气。而她,
站在冰冷的公寓门口,第一次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属于“现在”的门。
那扇熟悉的、漆成深红色的家门,此刻在林晚眼中,仿佛成了一道界限模糊的分水岭。门内,
是她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的“现实”——朝九晚五的工作,乏善可陈的社交,
以及夜夜侵扰、无法言说的梦境。门外,是刚刚被彻底打败的认知,
里徘徊了不知多少岁月、并且刚刚徒手(或许还用了剑)将她拉入千年前古战场幻影的男人。
沈溯。702。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带着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拧开锁,怎么跌跌撞撞走进屋,反手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的。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手脚冰凉,
指尖却残留着被他握住时的温热触感,以及……那瞬间时空转换带来的、灵魂被撕扯的晕眩。
不是幻觉。那血腥味,那箭矢破空的声音,那刀剑砍在甲胄上的闷响,
还有沈溯挥剑时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他护住她时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
以及他说“你每一世都死在我怀里”时,
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痛楚……都不是幻觉。她抬起手,
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清晰的痛感传来。可这痛感,与刚才战场上那濒死的恐惧相比,
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一世,我提前了三十年来等你。”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三十年?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到底是什么?人?神?鬼?
还是某种……超越了时间的存在?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翻滚、炸裂。
恐惧、荒谬、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样深沉目光注视时的心悸,
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她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麻木,
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熹微的晨光。城市的苏醒的声音隐隐传来,垃圾车运行的哐当声,
早起鸟儿的啁啾声……这些属于“现在”的、平凡的声音,
一点点将她从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拉回现实。她扶着门板,僵硬地站起来。
目光落在玄关的镜子上,里面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迷茫。需要冷静。她对自己说。需要证据,需要……理解。
她走到客厅,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输入“筚篥”。图片跳出来,
一种古老的管乐器,和她梦里那苍凉悲切的声音隐隐对应。
她又输入“古代铠甲形制”、“西北戈壁古战场”……零碎的信息涌入,
有些能和她梦境碎片模糊重合,有些不能。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她可能是在别处无意中看过相关资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沈溯袖子上那道裂口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更多关于沈溯的细节。他搬来三个月,安静得不像话。
那只叫雪球的白猫,碧绿的眼睛看人时,总让人觉得通人性。他递牛奶给她时,手指修长,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不像能挥动冷兵器的人。可偏偏,他握剑的姿态,熟练得像呼吸。
还有他的眼神。每一次在楼道里短暂的碰面,他看她的时候,那目光深处,
似乎总藏着些什么。她以前只觉得是这人气质清冷,现在才明白,
那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的……等待和熟稔。他知道她会被梦境困扰,知道她梦里的细节,
还能……带她“回去”。林晚捂住脸。这太疯狂了。1魂不守舍的梦魇接下来的几天,
林晚过得魂不守舍。她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家里。白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晚上则睁着眼睛,
害怕入睡,害怕那纠缠她十年的梦境会以更清晰、更恐怖的面目袭来,
或者……害怕沈溯会再次以某种方式,闯入她的夜晚。她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702很安静,几乎没有声音。她甚至偷偷摸摸透过猫眼往外看,但什么都看不到。
第四天晚上,她终于因为极度的疲惫和饥饿,不得不下楼去买点吃的。她像做贼一样,
快速打开门,低头就往电梯冲。“林**。”清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紧绷的心湖。林晚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沈溯就站在他家门口,
依旧是简单的衣着,气质干净出尘,与那晚古战场里杀伐果决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和牛奶,
看起来就像是刚采购归来的普通邻居。只有那双眼睛,看向她时,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还好吗?”他问。林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他到底是谁,想问他那些是不是真的,
想问他为什么找上她……问题太多,堵在喉咙口,让她呼吸困难。沈溯往前走了一步,
距离拉近,林晚下意识地后退,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他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她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上和眼下的青黑上,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好。
”他从购物袋里拿出那瓶牛奶,递过来。“热的。你需要的不是逃避,是睡眠和食物。
”林晚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干涩:“……为什么是我?”沈溯看着她,
眼神复杂。“没有为什么。一直是你。”“我不明白!”“你会明白的。”他的语气很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不是现在。你的精神承受不了太多。先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看向她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可以来问我。
我一直在对面。”他说完,不再看她,用钥匙打开702的门,走了进去。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他的身影。林晚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里被他塞了那瓶温热的牛奶,
瓶身的暖意一点点渗透她冰凉的掌心。他一直都在对面。这句话,在此刻听来,
有了完全不同寻常的重量。她握着那瓶牛奶,在冰冷的楼道地面坐了很久,
直到牛奶不再温热。最终,她撑着站起来,回到自己家。她没有喝那瓶牛奶,
而是把它放在茶几上。然后,她走进浴室,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
试图洗去那晚沾染的、想象中的血腥和尘土。夜里,她依旧不敢深睡,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这一次,梦境没有带她去古战场,而是一个模糊的江南庭院,细雨霏霏,她似乎坐在廊下,
看着一个穿着青衫的背影在雨中练剑,身姿挺拔,剑光如练……那个背影,她认得,是沈溯。
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不真实。她看着天花板,心里某个地方,
似乎松动了一点。恐惧依旧存在,但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被牵引的感觉,
开始占据上风。她想起沈溯说的话——“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可以来问我。”她需要答案。
她不能再这样活在迷雾和恐惧里。深吸一口气,她下定了决心。她起身,走到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力拉开了门。她走到702门口,抬起手,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门铃。“叮咚——”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几秒钟后,
门开了。沈溯站在门内,他似乎刚起床,头发有些微乱,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少了几分清冷,
多了些慵懒随和。他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隐隐的期待。“想通了?”他侧身,让开通道。
林晚看着门内温暖的光线,和他身后那只蹲坐着、碧眼望着她的白猫雪球,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知道,这一步踏进去,她的世界将再也回不到从前。她用力抿了抿唇,
然后,抬起脚,跨过了那道门槛。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又像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林晚站在702公寓的玄关,有些局促。
这里的布局和她家一样,但感觉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
类似雪松混合着旧书卷的气息,干净,沉静,带着时间的质感。装修是极简的风格,
黑白灰的主色调,几乎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杂物,只有必要的家具,整齐得近乎刻板。
唯一的活气和色彩,是那只蹲在客厅地毯中央,歪着头,用碧绿猫眼审视着她的白猫,雪球。
沈溯没有多言,只是示意她进来。“随便坐。”他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拿起水壶接水,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她的到来早已在他的日常规划之中。林晚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
选了最靠外的位置坐下。沙发柔软,却让她如坐针毡。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四处打量,
试图从这个过于整洁、缺乏生活痕迹的空间里,找出更多关于这个神秘男人的线索。
客厅的一面墙是整面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她眯起眼仔细看,书脊上的文字五花八门,
有中文,有外文,甚至还有一些她完全不认识的、字形奇特的古老文字。
历史、哲学、天文、地理……涉猎之广,超乎想象。
还有一些线装的、看起来极为古旧的册子,被妥善地安置在玻璃柜里。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沈溯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他自己则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等待着。
“我……”林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
“我需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溯微微颔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如我所说,我存在于你的每一世。而你,每一世都会忘记我。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晚却能捕捉到那平淡之下,
深埋了无数光阴的无奈和苦涩。“为什么?”她追问,“为什么我会忘记?
你又……怎么找到我的?”沈溯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
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原因很复杂。或许是你灵魂深处对重复悲剧的本能抗拒,
或许是某种……规则的限制。”他顿了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至于找到你……这是我的本能,也是我的诅咒。”他抬起手,
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左边的眉骨。林晚这才注意到,他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极浅极淡的白色疤痕,
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凭着一点灵魂的印记,凭着每一次失去你时,刻骨的感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无边的黑暗海洋里,追逐唯一的一点微光。很慢,很难,
有时需要几十年,有时……需要更久。”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几十年?
更久?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孤独的搜寻。“那……那些梦呢?”“是你破碎的记忆残片。
”沈溯看着她,“规则的限制在减弱,或者……是你这一世的灵魂比以往更强韧,
所以你能在梦中窥见一星半点。但那些碎片太凌乱,没有锚点,只会让你感到困惑和痛苦。
”“所以你就……搬到我隔壁?”林晚想起他之前的话,“你说你提前了三十年来等我?
”“嗯。”沈溯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像是冰封湖面裂开的一丝细纹,“这一世,
我来得早了些。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搬进这间公寓。然后,我住了进来。
”他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这句话带来的冲击,远比古战场的幻影更加剧烈。
那是一种无声的、渗透到生命每一个角落的注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
那些自以为独立的、隐秘的成长轨迹,原来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默默守望。这感觉太诡异,
太令人心悸,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你监视我?
”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沈溯摇了摇头,眼神坦荡:“不。只是确保你平安长大。
在你需要独自经历的人生阶段,我从未打扰。
”他的解释并不能完全消除林晚心底的那点不适,但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他似乎……真的没有恶意。“那晚……古战场,”她换了个问题,声音低了下去,
“那是真的吗?我真的……死在那里?”沈溯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像是被浓墨浸染。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唤了一声:“雪球。”那只一直安静蹲着的白猫,
轻盈地跳上沙发,凑到林晚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毛茸茸的触感带着体温,
奇异地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然后,沈溯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
而是轻轻覆盖在雪球柔软的后背上。下一秒——周围的景象再次如水波般晃动、扭曲。
但这一次,不再是血腥的战场。她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古代街市上,阳光明媚,
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人们穿着宋时的服饰,摩肩接踵。
她看到一个穿着藕荷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一支刚买的糖人,
脸上带着明媚烂漫的笑容,在一个卖首饰的摊贩前流连。那是……她自己。或者说,
是某一世的她。林晚震惊地看着那个“自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她”内心的雀跃和对眼前小玩意的喜爱。然后,她看到了沈溯。
他穿着青布长衫,作书生打扮,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那个雀跃的身影。
那时的他,眉眼间还没有如今这般沉郁,看着“她”时,眼底是纯粹而温暖的爱意。
场景骤然切换。是夜晚,火光冲天!之前那个繁华的街市陷入一片混乱,
马蹄声、哭喊声、兵刃撞击声取代了之前的祥和。还是那个穿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
她在混乱的人群中惊恐地奔跑,发髻散乱,脸上沾着烟灰。林晚的心揪紧了。
她看到沈溯冲破人群,奋力奔向那个“她”。他抓住了“她”的手,试图带“她”离开。
就在这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穿透了空气——“不!
”林晚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噗嗤!箭矢精准地没入了那个“她”的后心。
“她”脸上的惊恐凝固了,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沈溯接住了她,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碎裂,
那种绝望和痛苦,比之前在古战场幻影中看到的,要清晰千百倍!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
发出野兽般压抑的、绝望的低吼。周围的厮杀和火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怀中失去生息的挚爱。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林晚还坐在702的沙发上,
手还放在雪球温暖的后背上,但整个人如同被浸入了冰水,浑身冰冷,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那种被箭矢穿透的剧痛,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无力感,
以及沈溯那撕心裂肺的绝望……虽然只是旁观,但那情感的冲击力实在太过真实,太过强烈。
沈溯收回了手,景象彻底恢复正常。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眼神里是深沉的痛惜,
但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地递过一张纸巾。“不止那一世。”他的声音沙哑,
“还有瘟疫横行的村落,你病逝在我怀里。有军阀混战的年代,你为救我挡了子弹。
有……很多很多次。”他每说一句,林晚的脸色就白上一分。那些她梦中模糊的痛楚和悲伤,
此刻仿佛都有了具体的形状和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为什么……”她哽咽着,
“为什么会这样?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吗?”沈溯闭上了眼睛,
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疲惫。“我不知道。
这像是一个无法打破的轮回。我找到你,我们相遇,相爱,然后……失去你。周而复始。
”他睁开眼,看向她,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但这一世,不一样。
我来得足够早,我就在你身边。我不会再让任何意外发生。”林晚怔怔地看着他。
千百世的死亡,千百世的寻找,千百世的失去与守望……这庞大的信息几乎要撑爆她的脑袋。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震撼。有一个人,
跨越了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洪流,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她,爱上她,
又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这是怎样一种极致的情感?是甜蜜的传奇,
还是残酷的诅咒?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清冷的外表下,
到底隐藏着多么深重的情感和多么坚韧的意志?客厅里一片寂静,
只有雪球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良久,林晚才用纸巾擦干眼泪,声音还带着鼻音,
却异常清晰地问:“那么……沈溯,我们之间,每一世都相爱吗?”沈溯深深地看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倒映着无数个世界的星光。“是的。”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
“每一世。”“是的。”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每一世。”这两个字像带着千钧重量,
沉甸甸地砸在林晚的心上,余音在她空旷的脑海里震荡不息。每一世都相爱?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些死亡和别离的尽头,连接的并非是终结,而是另一段相遇的开始?
意味着眼前这个男人,承载着她无法想象的、累积了无数光阴的情感?她看着他,
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挖掘出更多汹涌的过往。可他只是那样回望着她,
眼神深邃得像藏匿了整片星海的夜空,允许她探究,却并不急于倾泻所有。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反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正在重新建立连接的张力。雪球“喵”了一声,跳下沙发,
优雅地走到食盆边开始用餐,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林晚深吸一口气,感觉指尖不再那么冰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那些感觉,
那些梦里心慌意乱,或者……莫名高兴的感觉,都是真的?”“大部分是。
”沈溯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也有可能是碎片扭曲了原本的记忆。时间太久,有些细节,
连我也记不清了。”连他也记不清了。林晚捕捉到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他活得,
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久。这让她刚刚稍微平复的心情又泛起一丝涟漪。
“能……再让我看看吗?”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探究,
“不是那些……不好的结局。看看别的,看看我们……平常的时候。”她需要看到更多,
不仅仅是死亡和悲剧。她需要知道,那千百世的轮回里,
不仅仅只有绝望的守望和惨烈的失去,也应该有过……真实的、温暖的瞬间。否则,
这所谓的爱,听起来更像是一场无尽的惩罚。
沈溯看着她眼中闪烁的、试图抓住一点光亮的神情,目光柔和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然后,他再次向雪球伸出手。这一次,白猫乖巧地踱步过来,
主动将脑袋蹭进他的掌心。景象再次变幻。这一次,没有战火,没有混乱。
他们置身于一条幽静的青石小巷,细雨如酥,空气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和草木清香。
巷子两旁是白墙黛瓦,墙角生着青苔,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晚看到“自己”穿着素雅的民国女学生装,蓝衣黑裙,梳着两条麻花辫,撑着一把油纸伞,
正微微踮着脚尖,去够巷子深处一株探出墙头的桂花。雨丝沾湿了她的鬓发和肩头,
她却浑不在意,脸上带着一种娇憨的、专注的神情。然后,
一把更大的黑伞从她身后悄然笼罩上来,为她挡住了更多飘洒的雨丝。她吓了一跳,回过头。
撑着黑伞的,是穿着挺括中山装的沈溯。他比她高许多,低头看着她,
眼神里是无奈又纵容的温柔。“又贪玩,淋湿了要着凉的。”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带着那个时代文人特有的温润。民国时的“林晚”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小声嘟囔:“这桂花好香嘛……”沈溯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抬手,轻而易举地折下了那枝她够不到的、缀满金黄小花的桂枝,递到她面前。“给你。
”“她”惊喜地接过,凑到鼻尖深深一嗅,眉眼弯成了月牙。她抬头看他,
雨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
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成了最好的伴奏,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甜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情愫。
画面很美,像一幅被雨水浸润过的水墨画,充满了宁静的、初恋般的悸动。林晚作为旁观者,
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自己”心中的雀跃和羞涩,也能感受到沈溯那份沉稳守护下的深情。
景象缓缓淡去。他们又回到了现代的公寓客厅。但这一次,林晚的心境完全不同。没有恐惧,
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暖融融的、带着酸涩的感动。原来,真的有过这样的时刻。
在历史的某个角落,在某个平凡的雨天,他们也曾拥有过那样简单而美好的瞬间。
“那是……什么时候?”她轻声问,声音还有些哑。“一九二八年,秋。杭州。
”沈溯回答得很精确,仿佛那段记忆就发生在昨日。“那一世,你是师范学堂的学生。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处,似乎也沉浸在那段雨巷的回忆里,
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后来呢?”林晚忍不住追问。明知可能又是悲剧,
但她想知道那一世完整的脉络。沈溯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后来,战乱又起。我因一些……当时不被容许的思想和活动被追捕。
撤离时,原本很顺利。但你……为了回去拿落在住处的一本笔记,
那上面有我们共同整理的一些东西。”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林晚已经明白了。
又是一次为了他,或者为了与他们相关的东西而发生的意外。心口闷得发疼。
为那个民国女学生的结局,也为眼前这个不得不一次次重温失去的男人。
她看着他清隽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他时,
那种莫名的、觉得他眼神过于沉寂的感觉。现在她明白了,那沉寂,
是千百次别离沉淀下来的灰烬。“对不起。”她脱口而出。
为那些她早已不记得、却由他独自承担的痛苦轮回。沈溯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讶异,有痛楚,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温柔。“不用道歉。
”他说,“那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错。”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世,你都是不同的。性格,喜好,甚至长相,
都会有细微的差别。但灵魂深处,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他回过头,看着她,
“你喜欢桂花香。无论在哪个时代。”林晚愣住了。她确实很喜欢桂花。每到秋天,
总会买一些桂花干或者桂花蜜。原来,连这细微的偏好,都带着前世的印记。
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她不再仅仅是“林晚”,一个普通的都市白领。
她是无数个“林晚”的**,承载着一段横亘千古的、被一个人坚定不移地爱着的传奇。
这认知让她感到惶恐,又隐隐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形容的归属感。
“我……需要时间消化。”她站起身,感觉双腿还有些发软。“今天……谢谢您。
”她用了敬语,带着一种面对古老存在时不由自主的疏离和敬畏。沈溯理解地点点头。
“我明白。慢慢来。”他送她到门口。在她拉开门即将出去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林晚,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事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保证。
”林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回自己家,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她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客厅的茶几上,
还放着几天前他给的那瓶早已冷掉的牛奶。而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以及……那细雨巷中,他递来桂枝时,温柔专注的眼神。世界的颜色,从这一天起,
彻底不同了。门板隔绝了对面公寓的光线和气息,却隔绝不了林晚脑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玄关冰凉的地砖透过薄薄的居家服传来寒意,但她浑然不觉。
千百世的死亡,千百世的寻找,千百世的爱与别离……这些不再是抽象的概念,
而是伴随着古战场的血腥、民国雨巷的桂香,变成了沉重而具体的画面,压在她的心头。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突然被塞进了无数陌生人生的容器,拥挤,混乱,几乎要炸裂开。
“每一世都相爱。”沈溯的话在她耳边回荡。爱?她对那个住在对面、神秘莫测的男人,
除了巨大的恐惧、荒谬感和一丝怜悯,哪里有爱?可那些透过雪球传递来的记忆碎片里,
那份悸动、那份依赖、那份生死相许的决绝,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否认。这感觉太撕裂了。
她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两天,手机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饿了就随便找点零食充饥,
困了就在沙发上蜷缩着睡去,却总睡不安稳,
那些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自主地、无序地涌入她的梦境,不再需要沈溯或者雪球的引导。
她梦见自己穿着飘逸的唐装,在曲江池畔奔跑,回头时,看到沈溯一身锦袍,
含笑望着她;梦见自己在某个异域风情的集市上,
为他挑选一块有着奇特纹路的宝石;又梦见病榻前,他紧握着她的手,
眼泪滴落在她逐渐冰冷的手背上……醒来时,枕边总是湿的。那种情感的余波,
强烈地影响着现在的她。她开始害怕入睡,害怕那种身临其境的、属于“别人”的悲喜。
第三天傍晚,饥饿感终于战胜了混乱。她必须出门买点像样的食物。她像惊弓之鸟一样,
快速打开门,目光下意识地先瞥向对面。702的门紧闭着。她松了口气,
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她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钮。就在电梯门即将打开时,
702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沈溯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垃圾袋。他看到她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常的淡然。“出去?
”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嗯,买点东西。”林晚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手指紧张地蜷缩着。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
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林晚紧紧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感觉后背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烧着。
“你看起来没休息好。”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晚抿了抿唇,没有回答。难道要她说,
都是因为他给的那些记忆害的?“记忆的复苏需要过程,会有些难受。
”他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继续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觉得负担太重,
可以暂时不去想。”电梯到达一楼。林晚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没有回头。
在便利店随便买了些面包和牛奶,结账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货架上的桂花蜜,
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拿了一瓶。回去的路上,她走得很慢。晚风吹在脸上,
带着初夏的微燥。她想起民国雨巷里,他递来的那枝桂花,想起他说的“你喜欢桂花香。
无论在哪个时代。”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这淡淡的甜香撬开了一丝缝隙。走到公寓楼下,
她意外地看到沈溯并没有上楼,而是站在门禁旁,似乎在等她。
他脚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环保袋。看到她,他走上前,将环保袋递给她。“路过一家甜品店,
记得你……这一世,好像喜欢提拉米苏。”他说的很自然,
仿佛只是普通邻居随手带的伴手礼。林晚愣住了,没有接。他连她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这种无孔不入的“了解”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掀起波澜。“你……”她想说什么,
却词穷。沈溯看着她戒备又困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将袋子挂在她提着便利店袋子的手指上。“别想太多。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点甜的东西。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碰到她的手。说完,他转身刷卡进了楼道,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原地,
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那个袋子,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回到家里,她打开那个环保袋,
里面果然是一个精致的提拉米苏蛋糕,还有一小盒散发着清香的桂花茶包。她坐在沙发上,
看着那两样东西,久久没有动。恐惧依然在。对一个非人存在的本能忌惮,
对那沉重宿命的抗拒,都还在。但另一种情绪,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
开始缠绕上来——是好奇,是对那些被遗忘时光的探究欲,
还有……对那个独自背负了这一切的男人,无法抑制的一丝心疼。他等了那么久,
找了那么久,失去了那么多次。这一世,他提前三十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长大,
住在隔壁,默默等待她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他递来温牛奶,带来小蛋糕,
用最笨拙又最直接的方式,试图靠近这个早已不记得他的“她”。林晚拿起那盒桂花茶包,
凑到鼻尖。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奇异地安抚了她焦躁的神经。她忽然想起刚才在电梯里,
他说的“如果觉得负担太重,可以暂时不去想。”他给了她选择。他没有强行灌输所有记忆,
没有逼迫她立刻接受一切,他只是展示了冰山一角,然后退开,等待。这种克制,
反而让她紧绷的防线,松动了一点点。她拆开茶包,泡了一杯桂花茶。
温热的花香氤氲在空气里。她又挖了一小勺提拉米苏,甜腻中带着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味道很好。她拿起手机,开机。忽略掉一堆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新存的、只有一个“沈”字的号码。
编辑了很久,才按下发送键。【谢谢你的蛋糕和茶。】消息发出去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心跳莫名有些快。几分钟后,屏幕亮了。【不客气。好好休息。】很简单的一句话。
没有多余的追问,没有迫切的靠近。林晚看着那行字,一直紧绷的肩膀,
终于微微放松了下来。她端起那杯桂花茶,走到窗边。楼下灯火阑珊,车流如织。
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都市,此刻在她眼中,
仿佛覆盖上了一层来自无数时空的、朦胧的光晕。她知道,
她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正常”的生活了。那些梦境是真的。那个男人是真的。
那段横亘了无数光阴的感情,也是真的。她害怕,她困惑,但她无法否认,心底深处,
有一种陌生的牵引力,正拉着她,走向那扇通往过去和未来的、迷雾重重的门。
而门的另一边,沈溯站在自家的窗前,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简短的信息,眼底深处,
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光亮。他等得太久,早已习惯了绝望和等待。
她的任何一点微小的回应,于他而言,都是漫长黑夜里的珍贵晨曦。他抬头,
望向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正捧着茶杯、心神不宁的姑娘。
这一次,他来得足够早。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轮回,必须在此世终结。
那杯桂花茶和那块提拉米苏,像两个小小的、带着甜味的楔子,
钉入了林晚被恐惧和混乱冰封的世界。她没有立刻回复沈溯那条【不客气。好好休息。
】的信息,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慢慢地,一口一口,吃完了那块蛋糕,喝光了那杯茶。
胃里暖和起来,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似乎松弛了些许。她依旧请假,依旧把自己关在家里,
但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纯粹地逃避和崩溃。她开始尝试整理。不是整理房间,
而是整理脑海里那些喷涌而出的、属于“别人”的记忆碎片。
她找出了一个空白的素描本和一支铅笔。最初只是无意识的涂鸦,笔尖在纸上滑动,
勾勒出的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现代物件。是繁复的裙裾褶皱,是古老的盔甲纹样,
是亭台楼阁的一角,甚至是……沈溯穿着不同时代衣袍时的侧影。她画得很生涩,
但那些图像仿佛自有生命,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画着画着,她会停下来,
怔怔地看着纸上的线条,
试图捕捉伴随这些画面一同涌现的、细微的情感波动——是倚楼远眺的闲愁,
是并肩策马的快意,是灯下共读的静谧……当然,
也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濒死的剧痛和绝望。她不再试图压制它们,
而是像对待一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允许它们存在,观察它们,试图理解它们背后的故事。
这过程依旧痛苦,像是在无数个陌生的灵魂碎片中泅渡,但主动的面对,
终究比被动的侵袭要好受一些。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门铃响了。
林晚正对着素描本上刚刚画完的一幅——一个穿着奇异、闪烁着微弱流光服饰的“自己”,
背景是布满巨大水晶簇的洞窟——发呆。听到门铃,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会是他吗?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
站在门外的是楼下的物业管理员大姐,手里拿着一个登记簿。林晚松了口气,打开门。
“林**,没打扰您吧?”大姐笑容可掬,“咱们小区要更新住户信息,
麻烦您填一下这个表格。”“哦,好的。”林晚接过表格和笔,靠在门框上填写。正写着,
对面的门开了。沈溯走了出来,他似乎要出门,手里拿着车钥匙。他看到林晚和物业大姐,
脚步顿了一下,微微颔首示意。物业大姐显然对他印象很好,
热情地打招呼:“沈先生出门啊?这位是林**,就住您对门。”沈溯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
很短暂,礼貌而克制。“嗯,知道。我们见过。”林晚低着头,假装专注地填表格,
耳根却有些发热。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发顶停留了一瞬。物业大姐看看沈溯,
又看看低着头的林晚,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林晚说:“林**,说起来挺巧的,
你刚搬来没多久,沈先生就来登记,说想租或者买下你对面的房子,问了好几次呢,
可上心了。没想到最后真让他等到了,真是缘分啊!”林晚填表的手猛地一僵,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他……早就来问过?在她刚搬来,
甚至在她对这位邻居毫无印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谋划着住到她隔壁?
沈溯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对物业大姐淡淡笑了笑:“是啊,挺巧的。”他转向林晚,
语气寻常,“林**,你忙。”说完,他转身走向电梯,背影挺拔从容。
林晚却再也无法平静。表格上剩下的栏目变得模糊,她胡乱填完,交还给物业大姐,道了谢,
几乎是逃也似的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问了好几次呢,
可上心了……”“没想到最后真让他等到了……”“这一世,我提前了三十年来等你。
”之前的话语和刚才物业大姐无心的话语重叠在一起,编织出一张细密而令人心惊的网。
他不是随机搬来的,他是处心积虑的。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早早布下陷阱,
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猎物……不,是等待着他遗失了很久的珍宝,自己走进他的视野。
这种被精密算计的感觉,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恐惧再次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