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
一份包装成“艺术顾问”聘用协议的……包养合同。
上面的条款清晰又冷酷。
甲方:沈聿。
乙方:纪燃。
合同期限:一年。
乙方需作为甲方的私人艺术顾问,随叫随到,为甲方提供艺术品鉴、收藏建议等服务。
但附加条款里,用更小的字号写着:乙方在合同期内,需满足甲方的一切“合理”需求。
而作为回报,甲方将为乙方提供一套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公寓、一辆代步跑车,以及每月一百万的“顾问费”。
并且,合同的最后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甲方将一次性为乙方支付五十万元,用于处理其与原画廊的“历史遗留问题”。
每一条,都精准地踩在了纪燃的痛点上。
住所、车、钱,还有那笔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违约金。
沈聿显然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这份合同,不是商议,是施舍。
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带着羞辱意味的恩赐。
纪燃捏着合同纸张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能感觉到沈聿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他在等。
等他露出或欣喜若狂、或屈辱不甘的神情。
但纪燃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合同,仿佛在审阅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文件。
看完最后一页,他合上合同,将其推回桌子中央。
“沈总。”
他抬起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份合同,我不能签。”
空气瞬间凝固。
送合同来的那个助理,倒吸一口凉气,看疯子一样看着纪燃。
一百万一个月!还送车送房!解决了所有后顾之忧!
这小子居然说不签?
他脑子被门夹了?
沈聿的眼神也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理由。”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
“价格太低了。”
纪燃靠在椅背上,学着沈聿之前的慵懒姿态,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沈总,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我来找您,不是为了找一张长期饭票。”
“我说过,我的价值,由您来定。但这不代表,我的价值可以被明码标价。”
他指了指那份合同。
“这一纸合同,买断的是我的时间,我的服务,甚至我的身体。”
“但买不到我的灵魂。”
“而我,纪燃,最贵的东西,恰恰是我的灵魂。”
助理已经听傻了。
他跟在沈聿身边这么多年,见过无数想攀上这棵高枝的人。
男女都有。
但没有一个,敢用这种方式跟沈聿说话。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不要命了。
沈聿看着纪燃,久久没有说话。
餐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纪燃的心脏在狂跳,手心也开始冒汗。
他知道,自己又在赌。
赌沈聿对他那点“有趣”的感觉,足以让他容忍这次的“冒犯”。
如果赌输了,他今天可能走不出这个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聿突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玩味的轻笑。
而是发自胸腔的、带着愉悦的笑声。
“有意思。”
他看着纪燃,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助理把合同收走。
“那么,纪大艺术家。”
沈聿换了个称呼,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你想要什么?”
纪燃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坐直身体,神情变得严肃。
“我不要您的钱,也不要您的车和房。”
“我只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能让我光明正大站在您身边的机会。”
纪燃的目光灼热而坚定。
“我要的不是被您圈养的金丝雀,而是能与您并肩的鹰。”
“我要进入您的世界,了解您的事业,成为您……不可或缺的伙伴。”
这番话,比刚才拒绝合同更加石破天惊。
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竟然妄想成为商业帝王沈聿的“伙伴”?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连沈聿自己,都因为这番话而怔住了。
他审视着纪燃。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看中了纪燃身上那股鲜活又桀骜的生命力,而纪燃需要他的钱和资源。
可现在,纪燃告诉他,他要的更多。
他要的,是平等。
沈聿沉默了。
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习惯了掌控一切。
“平等”这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几乎不存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聿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
“我知道。”纪燃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沈总,您之所以会对我产生兴趣,不就是因为我身上有您身边那些人所没有的东西吗?”
“那是什么?”
“野心,和不甘。”
纪燃一字一句地说。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争取。而不是等着您施舍。”
沈聿看着他,眼神幽深。
良久。
他拿起桌上的刀叉,切下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牛排,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餐前的一段助兴表演。
纪燃没有催促。
他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吃完那块牛排,沈聿用餐巾擦了擦嘴。
“吃饭吧。”
他淡淡地说。
“吃完饭,我送你回学校。”
纪燃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拒绝了?
他终究是太异想天开了吗?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
纪燃食不知味。
他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去之后,五十万的违约金怎么办?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沈聿没有再说话,只是优雅地用着餐。
直到用餐结束。
他站起身。
“走吧。”
纪燃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餐厅。
坐上那辆黑色的宾利,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
车子一路开回南城大学。
停在宿舍楼下。
“下车吧。”
沈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纪燃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他转过头,最后一次看向沈聿。
“沈总,今天,谢谢您的晚餐。”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就当是……我们最后的晚餐吧。”
说完,他准备推门下车。
就在这时,沈聿突然开口。
“明天早上九点,到环球中心顶楼来找我。”
纪燃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沈聿,眼睛里满是错愕。
环球中心顶楼。
那是沈聿的帝国——沈氏集团的总部。
沈聿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车窗外,淡淡地说。
“我的‘伙伴’,可不能是个连违约金都付不起的穷光蛋。”
“我给你一个职位,预支你一年薪水。”
“至于你能不能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人……”
沈聿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