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滑过盛夏,步入金秋。魏长亭府邸后院,
依旧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但蓝宓能感觉到,府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也更加忙碌。陈掌事进出书房的次数明显增多,神色间也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偶尔遇到魏长亭,他眉宇间的沉郁似乎也更深了。蓝宓心知肚明,
这是那张写着三皇子秘密的信纸,投下的涟漪正在扩大。她恪守着本分,
除了管理好手头的账目,从不打听任何外面的事情。她知道,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
何时发芽,如何生长,只能由魏长亭掌控。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以及……做好他吩咐的每一件事。这天午后,蓝宓正在听竹轩里核对田庄送来的秋粮账目,
陈掌事亲自来了,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复杂的神情。“夫人,”陈掌事的声音压得极低,
“督主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蓝宓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时间点……如此突然……难道是……她放下账册,强作镇定:“好。我这就去。
”再次踏入书房,蓝宓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魏长亭依旧坐在书案后,
但房间里除了陈掌事,还多了一个穿着灰色劲装、风尘仆仆的男人。那男人低垂着头,
看不清面容,浑身散发着一种冷硬的气息,显然是魏长亭麾下的暗卫。
魏长亭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正看着桌上摊开的一份密报。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蓝宓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冰冷:“柳莺儿,找到了。”蓝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找到了?!是死是活?
“她……”蓝宓的声音有些发紧。“活着。”魏长亭的回答言简意赅,
却让蓝宓瞬间松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是人证!“但是,”魏长亭话锋一转,
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她疯了。”疯了?!蓝宓如遭雷击,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了大半!疯了?怎么会疯了?“怎么回事?”蓝宓急切地问。
“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她在一个偏僻山村的破庙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身上还有被殴打虐待的痕迹。”陈掌事在一旁低声补充道,语气沉重,“带回来后,
请大夫看过,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心神溃散,时好时坏。清醒时,能认出人,
但问起当年的事,她就惊恐万状,语无伦次,根本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更多时候,
是疯疯癫癫的……”蓝宓的心沉到了谷底。柳莺儿疯了!那她这个唯一的人证,岂不是废了?
她的仇……难道又要化为泡影?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脸色发白。
魏长亭看着蓝宓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卷宗,语气依旧冰冷:“不过,她疯癫之中,
反复念叨几个词:‘荷花池’、‘假山’、‘玉佩’、‘龙纹’……”龙纹?!
蓝宓的心猛地一颤!龙纹!只有皇家才能用的纹饰!这一定和三皇子有关!“还有,
”魏长亭的目光锐利地锁定蓝宓,“她偶尔清醒的片刻,曾死死抓着照顾她的人,
:‘告诉蓝姐姐……小心……小心……那个戴玉扳指的人……要害她……’”戴玉扳指的人?
!蓝宓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瞬间想起了上辈子在冷宫,被灌下毒酒前,
那个递给她酒杯的吴公公!他枯瘦的手指上,就戴着一个碧绿通透的玉扳指!
当时她还觉得那扳指价值不菲,不像是冷宫太监能有的东西!是他!一定是他!
三皇子的走狗!“玉扳指……吴公公……”蓝宓喃喃自语,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魏长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继续道:“顺着‘荷花池’、‘假山’、‘龙纹玉佩’这几个线索,
加上柳莺儿疯癫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我们的人查到了一些东西。”他拿起那份卷宗,
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三年前,也就是你‘死’前两个月,
宫中确实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一个负责打扫御花园偏僻处荷花池的小太监,
在清理假山洞时,‘失足’落水淹死了。事后,在他湿透的衣物夹层里,
发现了一块碎裂的、带有龙纹的玉佩碎片。”“当时只当是小太监手脚不干净,
偷了哪位主子的东西,害怕责罚躲进假山,结果失足落水。内务府草草结案,无人深究。
”魏长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现在看来,那个淹死的小太监,
恐怕就是柳莺儿口中,撞破三皇子‘私会’的目击者!而他偷藏的玉佩碎片,就是关键证物!
只是这证物,连同他这个人,都被灭了口!”蓝宓听得心惊肉跳!原来真相如此残酷!
那个小太监,恐怕就是因为撞破了三皇子的秘密,才被灭口的!而柳莺儿,
很可能也是因此被牵连,才被弄疯!“那玉佩碎片……”蓝宓急切地问。“当时结案后,
作为‘赃物’,与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起,封存在内务府的证物库里。
”魏长亭放下卷宗,目光如炬,“本督主已派人去取。”他看向蓝宓,
眼神带着一种决断:“柳莺儿虽疯,但她是唯一活着的、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本督主需要一个人,去接近她,照顾她,在她清醒的片刻,引导她,
尽可能多地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尤其是……那个‘私会’的人是谁!”蓝宓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魏长亭的意思。“督主的意思是……让妾身去?”蓝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柳莺儿疯了,而且显然对当年的事有着巨大的恐惧,她能行吗?
“你是她唯一信任、唯一愿意开口的‘蓝姐姐’。”魏长亭的目光锐利而直接,“除了你,
没人能让她放下戒备。也只有你,能分辨她疯话里的真假。”他顿了顿,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她接到府里来。安置在离你最近的院子。从今日起,
你亲自照顾她,想办法……撬开她的嘴。”蓝宓看着魏长亭眼中那冰冷而坚决的光芒,
知道这不仅是命令,更是她复仇路上必须跨过的一道坎!柳莺儿是她唯一的“故人”,
也是唯一可能提供关键证词的人!她没有丝毫犹豫,迎上魏长亭的目光,坚定地点头:“是!
妾身遵命!”柳莺儿被秘密接进了魏府,安置在听竹轩隔壁一处僻静的小院“疏影阁”。
蓝宓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认不出来。眼前的女人,枯瘦如柴,穿着一身干净的素布衣裳,
眼神涣散呆滞,头发干枯如草,脸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污垢留下的印记。
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莺儿?
”蓝宓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呼唤。柳莺儿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蓝宓,先是茫然,
然后像是认出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她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缩,
像受惊的野兽!“别过来!别杀我!不是我看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的尖叫凄厉刺耳,充满了恐惧。蓝宓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停下脚步,不敢再**她。
这就是当年那个在冷宫里,分她半碗馊饭,和她挤在一条破被里取暖的柳莺儿?
那个眼神清亮、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三皇子的手段,何其残忍!蓝宓没有放弃。
她每日都去疏影阁,不急着问话,只是安静地坐在离柳莺儿不远的地方,做着自己的针线活,
或者轻声哼唱一些江南的小调——那是柳莺儿家乡的曲子。起初,
柳莺儿对她充满敌意和恐惧,尖叫、躲避,甚至试图攻击靠近的人。
蓝宓就让照顾的丫鬟退下,只留自己一人。她耐心地给柳莺儿喂饭,帮她擦洗,动作轻柔,
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从不提过去,不提冷宫,更不提三皇子。
只是像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一样,日复一日地陪伴。时间一天天过去。
或许是熟悉的环境(疏影阁的布置尽量模仿了她们在冷宫相依为命时那个破败小屋的角落),
或许是蓝宓身上那种让她感到莫名安定的气息,柳莺儿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一些。她不再尖叫,
虽然眼神依旧空洞,但至少允许蓝宓靠近了。她会呆呆地看着蓝宓做针线,
听着她哼唱的小调,偶尔,嘴角会牵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这天,
秋日的阳光很好。蓝宓扶着柳莺儿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
柳莺儿抱着一个蓝宓给她做的旧布娃娃,安静地看着地上爬行的蚂蚁。蓝宓坐在她旁边,
轻轻地哼着那首江南小调。“月儿弯弯……照九州……”哼着哼着,蓝宓的思绪飘远,
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和思念。
那是她前世在江南水乡短暂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柳莺儿,
忽然轻轻地、含混地跟着哼唱起来:“……几家……欢乐……几家愁……”蓝宓猛地停住,
惊喜地看向柳莺儿!柳莺儿依旧看着地上的蚂蚁,眼神空洞,但嘴唇却微微嚅动着,
断断续续地哼着那熟悉的调子。“莺儿?”蓝宓小心翼翼地唤她。柳莺儿没有反应,
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哼唱。蓝宓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发热。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莺儿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能安静地坐着,
听蓝宓说话,甚至能简单地回应几个字。坏的时候,依旧会陷入惊恐和混乱。
蓝宓小心翼翼地,在她清醒平静的片刻,尝试着提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比如冷宫角落里那棵顽强生长的野草,
比如冬天她们挤在一起取暖时看到的窗花……柳莺儿有时会茫然,有时会露出害怕的表情,
但偶尔,也会跟着蓝宓的话,喃喃地重复一两个词。蓝宓很有耐心,从不追问关键。她知道,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急不得。转眼到了深秋。这天午后,
蓝宓陪着柳莺儿在屋里做针线(其实是蓝宓做,柳莺儿只是拿着针线发呆)。窗外秋雨绵绵,
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蓝宓拿起一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是几朵简单的荷花:“莺儿,
你看,这荷花绣得像不像?我记得以前在宫里,
御花园的荷花池开得可好了……”她只是随口一提,想转移柳莺儿的注意力。然而,
当“荷花池”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柳莺儿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死死地盯着蓝宓,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荷花……荷花池……假山……血……好多血……”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要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莺儿!莺儿别怕!是我!是蓝姐姐!
”蓝宓连忙放下帕子,试图抓住她挥舞的手臂安抚她。“不!别过来!别杀我!
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龙……龙……”柳莺儿疯狂地挣扎着,眼神涣散,陷入极度的混乱,
扳指……玉扳指……吴公公……毒……毒酒……蓝姐姐……快跑……”她断断续续地嘶喊着,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蓝宓的心上!
“玉佩……龙纹……荷花池……他……他和……”柳莺儿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恐惧,“……他和……淑……淑……”“淑”字刚出口,
柳莺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致,
瞳孔里倒映着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紧接着,她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眼睛翻白,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莺儿!”蓝宓魂飞魄散,扑过去抱住她!“来人!
快来人!叫大夫!”蓝宓朝着门外嘶声大喊!门被猛地撞开,
春桃秋杏和守在外面的丫鬟婆子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看到柳莺儿的样子,都吓得尖叫起来!
“快!按住她!别让她咬到舌头!”蓝宓急声吩咐,手忙脚乱地试图掰开柳莺儿紧咬的牙关。
疏影阁内一片混乱。柳莺儿在蓝宓怀里剧烈地抽搐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响声,
嘴角不断溢出白沫,脸色迅速变得青紫!大夫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看到这情形,
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施针急救。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柳莺儿的抽搐渐渐微弱下去,
急促的喘息声也慢慢停止。她涣散的瞳孔里,那极致的恐惧凝固了,然后,一点一点,
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她枯瘦的手,还死死地抓着蓝宓的衣袖,指甲深深掐进了蓝宓的皮肉里。
“莺儿……莺儿!”蓝宓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她失败了!
她没能救回她!她没能问出那个最关键的名字!“淑”……她最后想说的,是“淑妃”吗?
还是别的什么?柳莺儿死了。带着那个可能指向三皇子致命秘密的最后一个字,
死在了极致的恐惧中。蓝宓呆呆地坐在疏影阁冰冷的地上,怀里抱着柳莺儿早已僵硬的尸体。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柳莺儿枯瘦灰败的脸上。
周围是丫鬟婆子压抑的哭声和大夫沉重的叹息。门被无声地推开。
魏长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脸色沉凝如水,
深邃的眼眸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蓝宓和她怀中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陈掌事跟在他身后,脸色同样难看。魏长亭一步步走进来,走到蓝宓面前,
低头看着她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样子,又看了看柳莺儿死不瞑目、凝固着恐惧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些生硬地、轻轻拂过柳莺儿圆睁的双眼,
替她合上了眼帘。然后,他蹲下身,看着蓝宓空洞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冰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死了。仇,还在。”蓝宓缓缓抬起头,
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张冷峻的脸。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安慰,没有怜悯,
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怒焰的寒潭。是啊,人死了。但她的仇,还在!
三皇子还好好地活着!柳莺儿的死,更是血淋淋的证明!证明那个秘密足以致命!
证明三皇子一直在暗中窥伺,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巨大的悲伤瞬间被更猛烈的仇恨取代!蓝宓眼中的泪水止住,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无边的恨意!她轻轻放下柳莺儿的尸体,站起身。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有些僵硬,但她站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雪压弯又倔强挺立的青竹。
她看着魏长亭,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冰凌:“督主,我要他死。
”魏长亭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恨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
玄色的袍袖拂过冰冷的空气。“他会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
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转向陈掌事,眼神冰冷锐利:“厚葬柳氏。查!
她入府后的所有饮食、接触的人,包括那个送信的刘娘子,给本督主一寸一寸地查!
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是!奴才这就去办!
”陈掌事感受到督主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机,心头凛然,立刻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