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是被呛醒的。
一股子劣质炭火燃烧的酸涩味道,混杂着潮湿的霉气,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熏得发黑的房梁,和结着厚厚蛛网的土墙。身下不再是相府那张雕花拔步床上软如云朵的锦被,而是一张硬得硌骨头的土炕,铺着一张带着浓重腥膻味的兽皮。
头痛欲裂。
记忆如潮水般回涌。雨夜,泥泞,那个男人带着血腥味的吻,
沈晚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体,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叮——”
她浑身一僵,猛地掀开身上那床破旧的棉被。
左脚踝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极细的金链子。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却分量十足,死死地扣在她纤细苍白的脚踝上,另一端连着墙角的铁环。
金灿灿的颜色,映着她那截在此刻显得格外病态的肌肤,有一种近乎诡异的糜艳。
屈辱。
滔天的屈辱顺着脚踝直冲天灵盖。
她沈晚,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竟被人像条狗一样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土屋里!
“霍野——!”
她嘶哑着嗓子尖叫,抓起手边的枕头狠狠砸向门口。
那个男人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赤着上身,精壮的肌肉上布满陈旧的伤疤,像是蜈蚣一样盘踞在麦色的肌肤上。昨夜被她银簪刺穿的左手简单地缠了一圈黑布,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
他手里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糙米味。
霍野没看那个被扔在地上的枕头,也没在意她的怒火。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步走到炕边,将碗重重地搁在那个瘸了一条腿的木桌上。
“吃饭。”
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是那般粗粝刺耳。
沈晚死死盯着他,眼里的恨意若是能化作刀子,霍野此刻早已被千刀万剐。
“我不吃。”她冷冷地别过头,声音虽虚弱,却透着一股子宁死不屈的傲气,“拿走。”
霍野没动。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阴鸷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雀儿在笼子里徒劳地扑腾。
“不吃?”
他反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让人心惊。
“我不吃这等猪食!”沈晚猛地回过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霍野,你不如杀了我。你以为锁住我,我就会屈服吗?你做梦!”
霍野的眼神暗了暗。
他突然伸出手,端起那碗热粥。
沈晚以为他要强灌,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脊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啪!”
一声脆响。
霍野并没有灌她,而是当着她的面,手腕一翻,将那碗滚烫的糙米粥,连汤带水地泼在了地上。
热气升腾,那一滩白色的糊状物在脏兮兮的泥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想死?”
霍野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圈禁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那股浓烈的雄性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晚,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相府倒了,你爹死了,你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现在正搂着新欢在京城逍遥快活。你死了,谁替你哭?谁替你恨?”
沈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她心里最鲜血淋漓的地方。
“你胡说……”她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我从不撒谎。”霍野冷冷地看着她,“想报仇,就给我活着。活得像个人样。”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晚瘫软在墙角,看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关上,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恨,恨这个世道的不公,恨家族的薄情,更恨眼前这个男人的残忍。他撕开了她所有的伪装,把最残酷的真相血淋淋地捧到她面前。
不消片刻,门又开了。
霍野去而复返。
他又端了一碗粥。这一次,不仅仅是粥,碗边还放着一颗剥了皮的鸟蛋。
他没有再废话,直接坐到了炕沿上。
“吃。”
沈晚咬紧牙关,别过头去,用沉默来对抗他的羞辱。
霍野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他突然仰头,自己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米粥,然后一把捏住沈晚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
“唔——!”
沈晚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带着那道狰狞的刀疤,还有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狠戾。
下一刻,滚烫的唇覆了上来。
这不是吻。
这是喂食,是哺育,也是最原始的征服。
粗糙的米粒混合着热汤,被他强行渡进她的口中。那滚烫的温度烫得她口腔发麻,却又不得不咽下去。
“咳咳咳……”
霍野松开她,沈晚伏在炕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米汤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狼狈不堪。
“你……**……”
她一边咳,一边骂,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霍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次含了一口粥,再次俯身。
一次,又一次。
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推拒,怎么抓挠,他都像座大山一样纹丝不动。那一双铁臂死死地箍着她的腰,让她无处可逃。
直到一碗粥见底。
沈晚已经没有力气再骂了。她瘫软在他怀里,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挂着残余的米汤,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暴雨摧残后的落汤鸡。
霍野抬起手,用那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擦去她唇边的水渍。
动作粗鲁,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狎昵。
“这才是乖雀儿。”
他低声说着,声音暗哑,透着一股子餍足后的慵懒。
沈晚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混着脸上的汗水,咸涩无比。她突然发了狠,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在她脸上作乱的手指。
她是真的用了死力气。
齿尖刺破皮肤,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霍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任由她咬着,看着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眼底竟然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宠溺的笑意。
“咬够了吗?”
直到沈晚咬得牙齿发酸,不得不松口,他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指节上两排深深的牙印,正往外渗着血珠。
他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大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按进了怀里。
“放开我……你脏……”
沈晚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嫌弃地想要推开他。他身上那股汗味、血腥味、还有廉价的烟草味,熏得她头晕。
“脏?”
霍野嗤笑一声,大手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那是安抚的动作。
就像是在给一只炸了毛的猫顺毛。
但他手上的茧子太厚了,哪怕隔着单薄的中衣,依然磨得她后背生疼。那种痛感,混杂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顺着脊椎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战栗。
“沈晚,你现在也是个脏东西了。”
他贴着她的耳朵,恶毒地低语:“你吃了我喂的饭,睡了我的炕,身上全是我的味儿。就算把你扔进大雪里洗上三天三夜,你也洗不干净了。”
“你……”
沈晚气得浑身发抖,指甲狠狠地掐进他手臂的肌肉里。
“恨我?”
霍野抓住她的手,将它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怦、怦、怦。
“恨就对了。记住了,这辈子,只有我能欺负你。”
沈晚绝望地闭上眼。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在这个充满了雄性压迫感的怀抱里,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不。
那是错觉。那是斯德哥尔摩式的堕落。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那个**肯定跑不远!”
是官兵。
或者是仇家。
沈晚的身子猛地一僵,原本还在挣扎的手瞬间抓紧了霍野的衣襟。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她的心脏。
霍野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了。
刚才那种混不吝的痞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野兽嗅到危险时的警觉与杀意。
他松开沈晚,动作极快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别出声。”
他在黑暗中捂住了她的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令人心安的镇定。
“听着,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霍野一把掀开炕上的兽皮,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那是北方人家用来储藏冬菜的地窖。
“下去。”
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沈晚看着那个像怪兽大嘴一样的黑洞,本能地摇头。她怕黑,怕那种封闭的空间,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我不……”
“想死在他们手里?”霍野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些人若是抓到你,会把你剥光了挂在城墙上。你想试试?”
沈晚打了个寒颤。
霍野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拦腰抱起她,粗暴地将她塞进了地窖口。
“霍野……”
在她即将没入黑暗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喊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恐慌。
霍野的手顿了一下。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太复杂,有狠戾,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不为人知的温柔。
“老实待着。”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盖上了盖板,又将沉重的兽皮铺了回去。
光线彻底消失。
沈晚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周围是烂菜叶腐烂的味道。
头顶上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是霍野走向门口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刀刃出鞘的声音。
“锵——”
那是杀人的刀。
沈晚抱着膝盖,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听到了门被踹开的巨响,听到了男人们狰狞的笑声,还有刀剑相撞的刺耳锐鸣。
她咬着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流淌。
那个男人,那个刚刚还在羞辱她、折磨她的男人,此刻正提着刀,挡在她的身前,面对着外面那群吃人的恶鬼。
是为了保护她吗?
还是为了守住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
沈晚不知道。
她只觉得冷。
那种冷,比这地窖里的寒气还要刺骨,一直冷到了心底最深处。
地窖里的空气,是死的。
那是一种混合着烂白菜叶腐败的酸臭、陈年霉菌以及湿冷泥土的味道。它们黏腻地附着在鼻腔黏膜上,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受刑。
头顶上,那层薄薄的木板隔绝了光明,却隔绝不了杀戮的声音。
“噗嗤——”
那是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啊——!”
那是濒死之人喉咙被割断前最后的气鸣,像破了的风箱,短促而尖锐。
紧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一下,两下,三下……
沈晚蜷缩在地窖最阴暗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依然挡不住那些声音往脑子里钻。每一声惨叫,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拉扯。
她浑身都在发抖,那是一种生物本能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比刚才的厮杀声更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死寂,是生命完全消失后的虚无。
“滴答。”
有什么东西顺着盖板的缝隙渗了下来,落在了沈晚的手背上。
温热的,黏稠的。
她颤抖着抬起手,借着缝隙里漏下的微弱月光看去。
是血。
腥红刺目,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像一条刚刚饱餐过的毒蛇。
沈晚的胃里猛地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头顶的盖板被人一把掀开。
“哗啦——”
伴随着兽皮被掀起的声音,冷冽的月光混合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灌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沈晚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地窖口,蹲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刀。刀刃上全是缺口,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在干燥的地面上汇成一滩。
他就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死气。
“上来。”
霍野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像是嗓子里含着一口砂砾。
沈晚没动。她的腿已经吓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见她不动,霍野没了耐心。他将刀往腰间一插,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这狭窄逼仄的地窖。
本来就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闯入,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那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沈晚本能地向后缩,脊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墙,退无可退。
“别过来……你别过来……”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向她逼近。
霍野根本不理会她的抗拒。他伸出那只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脑浆和鲜血的大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地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看来是没吓死。”
他冷哼一声,那一双阴鸷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绿光,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货物是否有损毁。
“呕——”
沈晚再也忍不住,那股冲鼻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痉挛,侧过身干呕起来。
霍野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松手,反而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死死按进了怀里。
“唔……放开……”
沈晚拼命挣扎,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入手是一片湿滑黏腻——那是血,还没干透的、滚烫的血。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顺着沈晚的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底。
“嫌弃?”
霍野觉察到了她的抗拒,眼底戾气暴涨。
他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箍紧了她的腰,强迫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满是血污的胸膛。
那一刻,沈晚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装满尸体的血池子里。
“霍野!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她崩溃地尖叫,指甲狠狠掐进他手臂的肌肉里,想要用疼痛让他松手。
“嘶……”
霍野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是因为她的抓挠。
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依然像座铁塔一样伫立着。他低下头,那张染着血污的脸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尖。
“沈晚,你给我看清楚。”
他粗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子这身血,是替谁流的?”
沈晚一怔。
她被迫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他现在的模样。
那道横亘眉骨的旧伤疤上,又添了一道新伤,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甚至深可见骨。不仅是脸上,他的肩头、手臂、胸膛,到处都是伤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有的已经结了暗红的痂。
他就这么站着,浑身是伤,像个破败的布娃娃,却依然用那种凶狠、霸道、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