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盛夏。
筒子楼里闷热得像个蒸笼,空气里混杂着饭菜馊味和下水道的臭气。
江澈站在三楼最里侧那扇掉漆的木门前,心脏擂鼓一样狂跳。
就是这里。
她回来了。
从四十八年后,回到了这里。
门内,是她年轻的外婆,肚子里怀着一个刚刚一个多月的胎儿。
那个胎儿,就是她的妈妈,苏晚。
一个毁了她一生的女人。
江澈抬起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叩叩叩。”
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
一张苍白又疲惫的脸探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日后的温婉,但此刻只有被生活磋磨出的憔悴。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肚子还很平坦,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可江澈知道。
她怀着孕。
“你找谁?”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
江澈的喉咙干涩得发疼。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我找你。”
女人眉头蹙得更紧,“我不认识你。”
说着,她就要关门。
江澈眼疾手快,一把抵住了门板。
她的力气很大,远不是这个营养不良的年轻女人能抗衡的。
“你叫林秀珠。”江澈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门内的女人,也就是林秀珠,愣住了。
她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惊疑。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澈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句她演练了无数遍,也是她此行唯一目的的话。
“林秀珠,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
空气瞬间凝固。
林秀珠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都在哆嗦。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江澈的眼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林秀珠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到底是谁!再不走我喊人了!”
她的反应在江澈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比预料中还要平静一些。
江澈以为自己会看见更激烈的反抗,比如一个耳光,或者一杯迎面泼来的冷水。
但林秀-珠只是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没有胡说。”
江澈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冷得像冰。
“你怀孕一个半月了,你自己都还不知道。”
“你丈夫上个月为了救人牺牲了,抚恤金还没发下来,你身上现在连一百块钱都拿不出来。”
“你靠给别人缝缝补补过日子,一天赚不到二十块。”
“林秀珠,这样的你,拿什么养活一个孩子?”
江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林秀珠最痛的地方。
林秀珠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她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
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像个鬼魅,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
这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你是魔鬼吗?”她颤抖着问。
江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是魔鬼。”
“我是来救你的。”
“生下她,你这辈子就毁了。你会被她拖累,被她吸干最后一滴血,最后孤苦伶仃地病死在出租屋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而她,”江澈顿了顿,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去毁掉另一个无辜的人。”
那就是我。
江澈在心里无声地补充。
林秀-珠听不懂那些关于未来的诅咒,但她听懂了前半段。
贫穷,困苦,无望。
这些都是她正在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丈夫刚走,她整个人都垮了,天塌了一样。
她每天浑浑噩噩,除了哭就是发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被这个陌生女孩一说,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上心头。
迟迟没来的月事,最近总是反胃的恶心感……
难道,真的……
林秀-珠的眼神涣散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将她吞没。
江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动摇。
长痛不如短痛。
外婆,对不起。
为了让你有一个安稳的晚年,为了让我……从未来得及出生。
这是唯一的办法。
“听我的,去医院。”江澈的声音冷硬,像是在下达命令,“把她打掉,拿着抚恤金回老家,重新开始。你可以嫁一个好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那才是你应该有的人生。
而不是为了苏晚那个恶魔,耗尽一生。
林秀-珠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江澈。
绝望和恐惧在她眼中交织,最后化为一种母性的本能和愤怒。
“你滚!”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滚!你给我滚!”
她像是疯了一样,不再管江澈抵着门的手,拼命地想要把门关上。
江澈的手被门板和门框死死夹住,剧痛传来,骨头仿佛都要碎了。
但她没有松手。
她不能走。
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外婆!”
情急之下,一声压抑了太久的称呼脱口而出。
林秀-珠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澈,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惊恐。
“你……你叫我什么?”
江澈的眼眶瞬间红了,但她强行把泪意压了下去。
她的脸上挤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重复着那个残忍的建议。
“打掉她。”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江澈的脸上。
林秀-珠的手在发抖,脸上满是泪水。
“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推。
江澈被那股力道推得踉跄后退,被门夹伤的手失去了力气。
“砰!”
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落了锁。
江澈捂着**辣的脸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门内,传来林秀-珠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