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少女的声音清脆,像廊下风铃撞碎阳光。
苏晚,苏全的独女,我仇人的血脉。
她几步跑近,鹅黄的裙摆旋开,带着一股鲜活的气息,硬生生撞破了回廊的沉滞。她的头上插着一只=由温润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簪,簪头是一朵半绽的玉兰花,花心处巧妙地嵌了一颗极小却极璀璨的紫晶,在光线下流转着幽微而高贵的光华。
她个子只到我肩膀,比我小了两岁,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新得了一匹好马,性子烈得很,前头几个护卫都摔啦!你去试试?”
她说话时,颊边有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之中,苏晚是在府中为数不多与我交好的人,她并没有什么主仆之见,也并不在意我这可怖的面庞,许是年龄相仿,她时常拉着我在这府中闲逛。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靴尖。喉咙里挤出惯常的、毫无意义的低哼:“……嗯。”
“去吧阿七,小心些。”苏全的声音响起,温和宽厚,到像是一位最慈爱的家主。
“晚儿这孩子,就喜欢这些闹腾的。”他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宠溺,仿佛天底下所有污秽都与他无关。
我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如木偶,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向马厩方向,将苏晚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苏全那伪善的笑语抛在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皮肉的刺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咆哮。
烈马?再烈的马,也烈不过我心头的恨火。
马厩在府邸西侧,宽敞,弥漫着干草、牲畜粪便和皮革混合的气味。一匹通体如墨的骏马被单独拴在最里间的隔栏内,焦躁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乌黑油亮的鬃毛甩动间,肌肉线条贲张,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喏,就是它了,‘黑风煞’。”管马的老仆指着它,脸上带着幸灾乐祸,“脾气爆得很,前面三个好手,一个断了胳膊,两个现在还下不来床。阿七,你行不行?不行别逞强,省得给**添晦气。”
我眼皮都没抬,径直走过去。那马见**近,猛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前蹄带着风声朝我面门踏来!动作迅捷凶狠,带着一股要将人踩成肉泥的蛮横。
旁边的小厮惊呼出声,老仆也变了脸色。
我没躲。
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在铁蹄即将及身的刹那,侧身、沉肩,左臂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缠上它扬起的前腿内侧,顺着它下落的巨大力量猛地一卸、一带!同时右掌在它肩胛骨下方某个位置狠狠一按!
“唏律律——!”一声痛苦的嘶鸣。
黑马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了骨头,轰然侧摔在地,溅起大片草屑尘土。它挣扎着想站起,四肢却酸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喘息,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和不解,死死盯着我。
周围瞬间死寂。老仆和小厮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们只看到那凶悍无比的“黑风煞”瞬间倒地,却根本看不清我如何出手。
我面无表情,解下拴马桩上的缰绳,我卸下力气用力地将“黑风煞”提起,随即踩上马刺,提身上马。
“黑风煞”扬起头奋力地嘶吼着,我挥舞马鞭。骏马遇良人,自是跑的飞快。
跑了一圈之后,我将缰绳,扔给呆滞的老仆。
喉咙里滚出嘶哑的两个字:“……好了。”然后转身,沉默地离开这片狼藉。
身后,是死寂的马厩,和两道惊疑不定、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
“阿七,你好厉害啊,你能教教我骑马吗?”苏晚一路小跑跟在我的后面,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并没有回话,自顾自地走着。
见我不说话,苏晚也不恼,只是加快了脚步,在我身边打着圈。
“教教我吧,求求你了,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苏晚拉着我的袖套祈求道。
呵,朋友?仇人之女的话为我胸中的郁结平添了几分怒火。
我不愿再与她纠缠,便微微点了点头。
见我点头,苏晚高兴的合不拢嘴。
在连廊的尽头,苏全悠然地站着,手中轻抚折扇。
见到父亲,苏晚从我身后一下子跑了过去,廊边的翠柳随风拂动。
苏全摸了摸苏晚的脑袋,便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恭敬的颔首,行礼,站在原地听候差遣。
苏全满意地点了点头,“怎么样?”他的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又转向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苏晚。
“阿七,可厉害了,他把那匹马训得可乖了。他还答应要教我骑马呢。”
“哦?是吗。”苏全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想必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与我这种下人走得过近。
我低着头,没有回话。
“哎呀,我就说着玩的,爹你怎么当真了。”
我没有想到,竟是苏晚替我解了围。
“阿七啊,这匹马你给我好好的训,训好了我大有奖赏。”苏全厉声说到。
我仍旧低着头,“是。”
低沉,粗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中滚落出来。
苏全带着苏晚满意地离开了,苏晚仍是蹦蹦跳跳,但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向我。
我像根木头,低着头,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