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我刻意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
办公室空无一人,只有清洁阿姨正在擦拭走廊的玻璃。我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试图将周末那场意外的约会从脑海中驱逐。
然而事与愿违。邮箱里第一封未读邮件就是周浩发来的——关于下午项目会议的提醒。看着发件人名字,我忍不住想起那晚电话里他背景的喧闹音乐和敷衍的态度。
“早安,顾总。”助理小张敲门进来,将一杯黑咖啡放在我桌上,“今天九点与林氏集团的视频会议已经确认,十点半研发部汇报,下午两点与周总的项目会议...”
我点点头,注意力却停留在“林氏集团”几个字上。林薇的父亲是林氏董事长,虽然她已经不在公司任职,但这个姓氏仍然让我心头一跳。
“把林氏的资料再给我一份。”我说。
小张有些意外,“我们已经准备充分了,顾总。”
“再确认一遍无妨。”我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
整个上午,我努力集中精神工作,但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手机,仿佛在期待什么。理智告诉我这不应当,林薇是周浩的妻子,我最好的朋友的妻子。这个界限再清晰不过。
下午两点,周浩准时出现在会议室。他神采飞扬,仿佛周末什么都没发生过。
“兄弟,抱歉那天放你鸽子。”会议结束后,他搂着我的肩膀,“今晚一起吃饭?我叫上几个投资人,咱们聊聊新项目。”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臂,“今晚有事。”
周浩挑眉,“怎么,有约会?”
他的话让我莫名烦躁,“只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随你吧。”周浩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对了,那天...林薇没说什么吧?我后来打电话给她道歉了,说是临时有急事。”
我注视着他,试图从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里找出丝毫愧疚,但一无所获。“她相信了。”我简短地回答。
“好极了!”周浩明显松了口气,“女人嘛,哄哄就没事了。说起来,她那天没跟你抱怨什么吧?”
我停下整理文件的手,“她为什么要向我抱怨?”
“随便问问。”周浩笑了笑,但那笑容未达眼底,“你知道,林薇最近有点...情绪化。岳父大人对她不在公司任职颇有微词,她压力很大。”
这是我第一次听周浩谈起林薇的处境。我想起那晚她说“周浩希望我专注家庭”时的表情,心里泛起一阵不适。
“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不自觉地说,“放弃事业可惜了。”
周浩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顾宸,你是我兄弟,所以我直说了——林薇和我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过问。”
气氛陡然紧张。我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但某种冲动让我无法退缩:“我只是觉得,如果她想工作,你不该阻止。”
周浩眯起眼睛,良久,忽然笑出声:“老天,别告诉我你就跟她聊了一晚上,就被洗脑了?听着,林薇是我妻子,我知道什么对她最好。她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做好周太太就够了。”
我还想说什么,但周浩已经转身走向门口:“明天见,兄弟。记得把合同草案发我。”
门轻轻合上,我独自站在会议室里,感到一阵无力。周浩的态度让我明白,那场意外的约会已经在我们之间埋下了隐患。
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避免与周浩单独相处,将精力全部投入工作。然而周四下午,当我正准备离开公司时,前台通知有访客。
“是一位林女士,她说没有预约,但希望见您一面。”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走向接待区的短短路程里,我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是林薇吗?她为什么来找我?周浩知道吗?
然而等候在那里的并非林薇,而是一位五十岁上下、气质高雅的中年女性。我立刻认出她是林薇的母亲,林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
“顾先生,冒昧打扰。”林夫人起身,优雅地伸出手,“我是沈玉,林薇的母亲。”
“林夫人,荣幸之至。”我与她握手,引导她进入我的办公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林夫人坐下,目光扫过办公室的陈设,最后落在我身上。“我直说了吧,顾先生。我听说上周六你与薇薇一起吃了晚餐。”
我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那是个误会,林夫人。周浩本来要组织聚会,但临时有事...”
“周浩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急事。”林夫人平静地打断我,“他在‘皇朝’夜总会,陪着几个所谓的‘投资人’和一群陪酒**寻欢作乐。”
我一时语塞,既惊讶于林夫人知晓真相,更震惊于她如此直白地告诉我。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并不重要。”林夫人向前倾身,目光锐利,“重要的是,我女儿嫁给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而据我观察,你似乎对此并不知情——或者说,并不赞同。”
我谨慎地选择措辞:“周浩是我的朋友和合伙人,但关于他的私事,我从不干涉。”
“很得体的回答。”林夫人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让我说得更明白些:我女儿不快乐,很久了。周浩限制她的自由,切断她与朋友的联系,甚至阻止她回公司工作。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装饰品,一个能帮他巩固地位的‘周太太’。”
我感到手心出汗,“林夫人,这些事您不应该对我说...”
“那我该对谁说?”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浩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伙伴。你是唯一一个他似乎还算尊重的人。而且...”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薇薇提到你时,说你是那晚唯一认真听她说话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很荣幸,但这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是夫妻,外人无权干涉。”
林夫人站起身,从手袋中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这是私人号码。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或者...发现有些事情不得不干涉时,打给我。”
她走向门口,又停下转身:“顺便说一句,薇薇今天下午会在中央公园写生。她总是去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
门轻轻合上,我独自站在原地,内心波涛汹涌。林夫人的话证实了我对周浩的怀疑,也让我更加为林薇的处境感到不安。
那个下午,我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中央公园。
秋日的阳光透过金黄叶片洒落一地斑驳。我远远就看到了她——坐在画架前,专注地涂抹颜料。微风拂起她散落的发丝,阳光为她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我本该转身离开,但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这时,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越人群,直直撞入我的眼中。
惊讶、困惑、一丝慌乱,最后化为礼貌的微笑。她向我微微点头示意。
没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气,向她走去。
“真巧。”我说,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沙哑。
林薇放下画笔,用布擦了擦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公文包上,“翘班?”
“客户约会取消了。”这个借口脱口而出,“你呢?经常来这里写生?”
“每当需要思考的时候。”她微微一笑,指了指画布上的银杏树,“它在这里屹立了百年,见证过无数故事,却从不评判任何人。”
我注视着她的侧脸,“有什么需要思考而无法评判的事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太越界,太明显。
林薇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良久,轻声说:“只是些家长里短,无聊得很。”她转移话题,“要看看我的画吗?”
画布上,金黄的银杏叶如火如荼,但树下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与整幅画的暖色调格格不入。
“很美,但有些悲伤。”我评论道。
林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观察很敏锐。艺术总是暴露太多,不是吗?”
我们沉默了片刻,只有画笔涂抹画布的沙沙声。我终于鼓起勇气:“林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是说,作为周浩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我:“顾宸,你是个好人。但有些事...”她摇摇头,“不值得卷入。”
“如果我已经卷入了呢?”
这句话悬在我俩之间,沉重而危险。林薇的眼神变得复杂,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是周浩。
“喂?...我在公园写生...不,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真的没关系...”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软弱下来,与刚才和我交谈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通话结束后,她匆忙开始收拾画具:“抱歉,周浩要来接我。你最好...”
“我明白。”我后退一步,“保重,林薇。”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说:“谢谢你的关心,顾宸。但请...别这样了。”
我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郁结。回到车上,我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只是盯着林夫人给的名片发呆。
手机突然响起,是周浩。我犹豫片刻,接听起来。
“兄弟,在哪儿呢?”他的声音异常愉快,“刚才薇薇说在公园碰到你了,真是巧啊。”
我的脊背窜上一股凉意。他知道了,而且毫不掩饰地在试探我。
“是啊,刚好路过。”我尽量保持平静。
周浩轻笑一声:“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吗?对了,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吧,薇薇亲自下厨。就当补偿上次放你鸽子。”
这是个陷阱,我清楚地知道。但拒绝会更可疑。
“好,几点?”
“七点整,别迟到。”周浩的语气依然带笑,却让我感到寒意,“哦对了,穿随意点,就是家庭聚餐,只有我们三个。”
电话挂断后,**在方向盘上,长叹一口气。周浩已经起了疑心,而我对林薇的同情显然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明天晚上的晚餐,无疑将是一场鸿门宴。而我不得不去,不仅为了维持与周浩的关系,更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想再次见到林薇。
这种危险的好奇心让我感到自责,却又无法抗拒。
秋日夕阳西下,将城市染成金红色。我发动汽车,驶入川流不息的车道,感觉自己正驶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方向。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