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雨敲打着窗玻璃,模糊了窗外枯槁的枝桠。高二上学期的教室,
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沉闷气息。秦少予坐在靠窗的位置,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她不喜欢雨天。
湿冷的空气总能钻进骨缝,
勾起一些被刻意掩埋的、不那么愉快的记忆碎片——比如童年时那个总是阴暗暗的家,
比如哥哥攥紧的拳头落在身上的闷痛,比如父母视若无睹的背影。那些记忆让她早早明白,
善意很多时候换不来对等的回报,甚至会成为被进一步伤害的缺口。所以,
她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唇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眼底深处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清醒又疏离。课间休息的喧闹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模糊不清。直到班主任领着一个新身影走进教室,嘈杂声才稍微低落下去,
旋即被窃窃私语取代。“同学们安静一下,介绍一下,这是从外地转来的新同学,林茉。
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秦少予抬起头。站在讲台上的女孩穿着蓝色毛衣,
身形纤细,头发柔软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安静的眼睛。她看起来有些拘谨,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抿着唇,但眼神很稳,像沉静的湖。“大家好,我叫林茉。
”声音温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很干净。
这是秦少予的第一印象。不是外表,是一种感觉。班主任环视一圈,
目光落在秦少予旁边的空位上——“林茉,你就先坐那里吧,秦少予旁边。
”新同学抱着书包走过来,带着一丝雨水的微凉气息,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秦少予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薄荷混着皂角的干净味道。“你好,秦少予。”她侧过头,
露出一个标准的、对陌生人使用的微笑。林茉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却真实许多的笑容:“你好,请多指教。”指教谈不上。
秦少予心里想,不过是又一个即将淹没在毕业洪流里的过客。就像……霍诗文。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泛起绵密的酸胀。五年,
几乎占据了她迄今为止大半的人生。她们曾那么好,
好到秦少予以为终于抓住了一点实实在在的光亮,
好到让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心底那份不同于友谊的、隐秘的悸动。可那又怎么样呢?
分开仅仅一个月,所有的联系就像被一刀切断。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仿佛那五年只是一场她独自沉浸其中的独角戏。绝望吗?是的。
尤其是在她必须独自扛起高中学费生活费,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她甚至一度觉得,
也许离开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似乎没人在意。
但这些情绪都被她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面上波澜不惊。
她早已学会不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软肋。她收回思绪,
发现新同桌正有些无措地看着摊开的课本,似乎没跟上进度。“讲到第35页,例题二。
”秦少予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书页,声音平淡。林茉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
”林茉话不多,但很细心。她会注意到秦少予偶尔蹙眉时是胃不舒服,
递过来一颗温热的暖宝宝;会在值日时默默把更重的活揽过去;她的笔记记得极其工整详尽,
偶尔秦少予上课走神漏了重点,她也会把笔记本推过来共享。秦少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但无法否认,林茉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温柔,正在一点点渗透她筑起的冰墙。
林茉不像有些人那样热情得让人负担,也不像另一些人那样带着探究或怜悯。
她只是安静地在那里,散发着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有一次,
班上一个男生开玩笑没轻没重,差点打翻秦少予刚接的热水。秦少予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还没等她开口,旁边的林茉已经站起身,语气依旧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请你道歉,并且下次注意。
”那男生大概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转校生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悻悻地道了歉。
秦少予有些意外地看向林茉,林茉却只是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那一刻,
秦少予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不是因为被保护,
而是因为那种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前的姿态。她们渐渐熟悉起来。会一起去食堂吃饭,
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靠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分享一副耳机,偶尔也会聊起未来和梦想。
秦少予知道了林茉父母离异,母亲病逝,父亲重组家庭,
她靠着父亲的抚养费和自己偶尔的**生活。“妈妈走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
”林茉望着远处,声音很轻,“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对吧?而且爸爸……他尽力了。
”秦少予沉默地听着,第一次对别人产生了类似“心疼”的情绪。她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家,
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也没那么惨。至少,她身体健全,能打工赚钱。她也对林茉提到了霍诗文,
只是模糊地说是一个曾经很好但失去联系的朋友。她没有说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
也没有说那份被抛弃的绝望。林茉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轻轻说:“失去很重要的人,
确实很难过。”她的手在课桌下,无意间碰到了秦少予的,指尖微凉。秦少予没有躲开。
高三学业压力如山般压下,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秦少予打工的时间被迫减少,
经济越发拮据,有时一天只吃两顿饭,还是最便宜的那种。她从不抱怨,
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一天傍晚,放学后她急着赶去便利店晚班,起身太快,
眼前猛地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是林茉及时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林茉的语气带着罕见的焦急,她的手紧紧抓着秦少予的手臂,力道很大。
“可能有点低血糖。”秦少予试图挣开,却被抓得更紧。林茉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回座位,
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和一小包饼干,塞进她手里:“先吃点东西。
”秦少予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她认得这个牌子的牛奶,比她自己平时买的贵一点。
饼干也是她喜欢但舍不得买的口味。“你……”“快吃。”林茉的语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眼神里却满是担忧,还有一种秦少予看不懂的、深沉的焦灼,
仿佛她刚才差点摔碎的是什么绝世珍宝。这种强烈的占有欲般的关切,
让秦少予的心脏像是被烫了一下。很奇怪,她明明最讨厌被束缚、**涉,但此刻,
她却一点也不反感林茉的“霸道”。甚至……有点喜欢。她低下头,小口吃着饼干,
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那天之后,
她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林茉会更加固执地监督她吃饭,
会在她熬夜复习时默默泡一杯蜂蜜水放在旁边。而秦少予,
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种被小心翼翼珍视着的感觉。她开始会在林茉靠近时心跳加速,
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又陷进去了。这很危险。
霍诗文的教训犹在眼前。可是,林茉和霍诗文不一样。林茉的眼神更专注,更沉静,
也更……执拗。仿佛一旦认定,就绝不会放手。高考前的某个周末夜晚,她们留在教室自习。
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秦少予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解得焦头烂额,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忽然,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放在桌面的手背。她浑身一僵,抬起头。
林茉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深深地看着她。教室昏暗的灯光在她眼里投下细碎的光点,
像盛满了星星,又像藏着汹涌的暗流。“少予,”林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好像……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空气凝固了。
秦少予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看着林茉,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紧张和不容错认的认真,
还有一丝她熟悉的、近乎偏执的坚定。害怕吗?有的。被抛弃的阴影瞬间袭来。
但她看着林茉,
她低血糖而惊慌失措、会默默记住她所有喜好、会用这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眼神看着她的女孩,
心底的冰墙轰然倒塌了一角。霍诗文离开时,是沉默的、冰冷的、没有一句解释的。而林茉,
正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勇敢地、清晰地,送到她面前。漫长的沉默后,
秦少予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条路,
可能很难走。”“我知道。”林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尖甚至微微发白,“我不怕。
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秦少予反手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十指紧紧扣住。
她没有笑,眼神却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涌出灼人的暖流。“嗯。”她只回了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林茉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光芒几乎灼伤秦少予。她猛地凑近,
飞快地在秦少予唇角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一触即分,随即红着脸低下头,
却又忍不住抬起眼睫看她,嘴角是压抑不住的、巨大而甜蜜的笑容。
那种纯粹又带着点笨拙的喜悦,彻底驱散了秦少予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告白之后的日子,
像是被注入了一层柔光滤镜。高三的压力依旧如影随形,
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全新的、甜腻又令人心悸的味道。秦少予发现自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还是会对旁人保持着那份礼貌的疏离,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林茉。
看她微微蹙眉思考难题时轻咬笔杆的样子,
看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柔软的发丝随着书写动作轻轻晃动的侧影,看她偶尔转过头来,
与自己视线相撞时,那瞬间亮起的眼眸和悄然浮上脸颊的红晕。每一次对视,
都像是一次隐秘的电流交汇,让秦少予的心跳漏掉半拍。这种感觉陌生又令人沉醉,
带着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汹涌的喜悦。
她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绿洲,既渴望痛饮,又害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林茉的“偏执”在关系确定后,有了更具体的体现。她几乎占据了秦少予所有的课余时间。
去食堂,她必然坐在秦少予对面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