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腊月。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余三年出生在螺丝山村隔壁的县医院。
伴随着哭声,医生对瘫在床上的王秀芹笑着说:“是个闺女,6斤2两”。
王秀芹望着天花板,眼泪横流,5个月前,她躺在了县医院的手术台上,
冰凉的器械贴着她的大腿。就在医生准备麻醉时,腹中突然一阵胎动,她像是被什么击中,
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提着裤子,一路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医院。李福全在村小学教了三十年书,
在螺丝山村算是个文化人。可文化人也要传宗接代。听到老大家又生了个闺女,
他把笔重重摔在桌上:“女娃娃,生来干嘛”!罗金花在计生办工作,计划生育政策正严,
乡乡村村都刷着“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标语。她家墙上,就用红漆喷了“该流不流,
扒房牵牛”。她比谁都恼火,回到家就骂:“趁早丢了”!**蹲在墙角,
脑袋几乎埋进裤裆里。他是李家长子,却最没出息,连生个儿子都做不到。“爸,妈,
秀芹她...舍不得。”他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舍不得?那就交罚款!三千块!
拿得出来不嘛?”李金花指着儿子鼻子骂,“建军家一胎就生了个儿娃子!你再看下你!
”王秀芹抱着孩子回家的那天,李金花连门都没让进。“要么送人,要么别进这个门!
”最后还是李福全发了话:“先进来,别让邻居看笑话。”余三年就这样进了余家的门,
但没上余家的户口。爷爷看着这个不该存在的孙女,冷冷道:“叫三年吧。能活过三年,
再上户口。”王秀芹的月子是在咒骂声中度过的。李金花不给好脸色,顿顿都是稀粥咸菜。
余建国不敢违抗父母,只好夜里偷偷给妻子煮个鸡蛋。“秀芹,咱把这孩子送了吧,
”他有一次鼓起勇气劝道,“妈说隔壁村远亲余瘸子,一直没娶媳妇,
没儿女……王秀芹一把将鸡蛋摔在地上:“余建国!这也是你的种!
”余三年在母亲的怒吼中惊醒,哇哇大哭。余建国慌了:“你小声点!让妈听见又该骂了!
”“让她骂!大不了离婚!我带着三年回娘家,反正秀秀(余三年的姐姐)也是她外婆在带!
”王秀芹紧紧抱住女儿。最终,三年没被送走,户口却上在了余瘸子名下,取名余三年,
代价是王秀芹必须同意和丈夫一起去广市打工,把孩子留给爷爷奶奶带。
你们出去挣钱回来把房子修了,你看人家那些修了楼房的,好行实(牛)哦,
也让我们俩佬住住新房子嘛!临走前一晚,王秀芹把女儿裹了一层又一层。
三个月大的余三年还不知道,这是未来几年里母亲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
罗金花对这个小孙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跟她妈一个德行,闷不吭声的。
”李福全倒是尽到了爷爷的责任——每天喂三顿米汤,换几次尿布,不多不少。
但他从不对这孩子笑,也不抱她。一个乡村教师,家里出了超生户,已经够丢人了。
余三年就在这种不冷不热、不死不活的环境中长到了一岁。她学会走路比别的孩子晚。
没人扶她,她就自己扶着墙,一点点挪动。摔倒了,没人扶,她就自己爬起来。她说话也晚。
两岁了,还只会说“吃”“饿”“冷”几个单字。不是不会说,是没人跟她说话。相比之下,
二叔家的儿子李磊备受宠爱。李磊比三年大一岁多,是罗金花的心头肉。有什么好吃的,
先给余李磊;有什么好玩的,也先给李磊。余三年三岁那年冬天,发了高烧。李金花说没事,
捂捂汗就好。李福全去学校上课了,家里只剩奶奶和两个孩子。余三年烧得满脸通红,
嘴唇干裂。她看着奶奶给余磊剥橘子,一瓣一瓣喂到他嘴里。
“水...”她微弱地喊了一声。李金花像是没听见,继续逗余磊:“磊磊真乖,再来一瓣。
”余三年自己爬下床,摇摇晃晃走到水缸边,踮起脚够水瓢。水瓢太重,她拿不稳,
连人带瓢摔在地上,水洒了一身。李金花闻声回头,一看这情景,
气得抄起扫帚就打:“死姑娘!作啥妖!”余三年不哭,只是用烧得通红的眼睛瞪着奶奶。
那眼神,不像个三岁孩子。最后还是邻居幺婆听见动静过来看,一看孩子烧成这样,
赶紧抱着去了村卫生所。“再晚点,真要出事了。”医生一边打针一边说。
李金花讪讪地付了医药费。余三年的童年,是在各种角落度过的。长大些了要好很多,
至少会表达了,堂哥也会跟她一起玩儿,虽然有时候会欺负她。余三年6岁那年,
父母从广市回来。她已经不认得他们了。王秀芹一进门就扑过来抱她,
她却吓得直往爷爷身后躲。“三年,我是妈妈呀!”王秀芹哭着说。
余三年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言不发。**头发少了很多。
他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三年,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余三年眼睛亮了一下,
但还是不敢上前。那天晚上,王秀芹坚持要女儿跟自己睡。余三年躺在床上,浑身僵硬。
“三年,妈妈对不起你...”王秀芹抱着她,泣不成声。黑暗中,
余三年小声问:“你们还要走吗?”王秀芹的哭声戛然而止。
过完年答案揭晓了:“爸爸妈妈要去挣你和姐姐的学费呀,妈妈明年过来又回来,
给你带好吃的。”余三年站在门口,看着父母背景消失在村口。从此,
三年经常坐在路边看着村口的方向。小学毕业,余三年升入了镇初中。这时,
李福全和罗金花却决定退休去县城的姑姑家养老。“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该享福了。
”李金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你姑姑家条件好,接我们过去耍,顺便带你表弟。
”李福全看着站在一旁的余三年,犹豫了一下:“那三年...”“她都十二岁了,
能照顾自己了。”罗金花打断他,“再说,建国他们不是快回来了吗?”余三年默默地听着,
临走那天,李金花塞给余三年两百块钱:“这些够你用一阵子了。你爸妈很快就回来了。
余三年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偌大的老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那天晚上,她蜷缩在床上,
听着屋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感到了彻骨的孤独。初中的日子对余三年来说异常艰难,
每天放学后,她都要走很长的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屋子里冷冰冰的,她得自己生火做饭。
父母承诺的“很快回来”一直没有实现。每个月,少量生活费会汇到亲戚家,她再去拿。
那时候打电话在村上,都是用大喇叭喊:“某接电话”。余三年最怕听到喊自己,
因为接电话要5毛,对于余三年可是不小的开销,
而接起电话爸妈永远是简短的“好好学习”。余三年开始经常感到心悸,让她喘不过气。
特别是在夜里,会因为饥饿胃酸,吐酸水。每天用水都要去水井挑水,
稻谷也要背到很远去打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挑战。有一次体育课,
她因为低血糖晕倒了。老师问她:“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余三年点点头。“你家长呢?
怎么不给你准备早饭?”余三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老师叹了口气,
递给她一包饼干和一杯糖水:“以后一定要吃早饭,你这可能是低血糖。”那天放学后,
余三年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回到家,面对着冰冷的灶台和空荡荡的房间,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却没有一个人听见。
这样的夜晚越来越多。余三年常常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眼泪不知不觉就会流下来。
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晚上睡觉时,她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身上,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发烧了,浑身无力。她勉强爬起来,想去学校,
却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床上。那天她第一次旷课了。躺在床上,她想着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
也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直到第二天下午,幺婆来借农具,
才发现病得迷迷糊糊的三年,赶紧给她熬了姜汤,又喊人带去看了村医。“这孩子的家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