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在城市上空虚浮地荡了三圈,便被浓稠的夜色吞得没了踪影。
“福荫速递”的卷帘门只拉到齐腰高,像道半阖的眼皮,将门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切成碎金,
洒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
空气里飘着股说不出的杂味——旧纸箱的霉气裹着劣质胶带的化学味,
还掺着点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像是常年在某个角落烧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林舟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的泪被他胡乱抹掉。他瘫在柜台后那张红木椅里,
椅背上雕着的缠枝莲纹早被岁月磨得模糊,
却还透着股阴沉的厚重感——这是太爷爷传下来的物件,连同这家快递站一起,
在他手里刚接满七天。七天里,他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在往外渗着疲惫,
白天应付街坊邻居寄递的寻常包裹,夜里……就得应付些“不寻常”的客。
柜台内侧的木板上刻着祖宗留下的规矩,墨迹黑得发暗,像干涸多年的血。
第一条便是“子时不闭户,静候八方客”。起初林舟只当是老辈人故弄玄虚,
直到第三天夜里,一个浑身滴水的大叔推开了门。那大叔的皮鞋踩在地上,
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却没在地面留下半点湿痕。
他怀里抱着个用防水油布裹了三层的包裹,声音发闷,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加急,
顺风水路,送江心洲老槐树下。”付款时,大叔递来一把沉甸甸的铜钱,绿锈爬满了钱孔。
林舟照着祖宗笔记里写的,将铜钱丢进柜台下那只燃着微火的小铜盆里。
铜钱遇火没发出噼啪声,反倒“滋滋”地冒起青烟,烟丝缠缠绕绕,
最后竟凝成个模糊的“妥”字,才散在空气里。那一刻,林舟才懂“福荫速递”的“福荫”,
哪是保佑自家,分明是给那些“活”在阴阳缝隙里的存在行方便,积点阴德换个平安。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墙角那三个下午刚到的包裹。黄符纸牢牢贴在纸箱封口上,
朱砂画的纹路在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竟像活物似的微微泛着红。
那是给“西街殓房十三号”的件,林舟没敢碰——祖宗规矩第二条写得明白:“符封之件,
非请勿动。”突然,头顶的日光灯“嗡”地响了一声,灯管里的光猛地暗下去,
又瞬间亮起来,反复闪烁了三次。光线晃得货架上的纸箱影子扭曲变形,
像无数只手在墙上乱抓。几乎是同时,里侧货架最底层那个印着“XX水果”的瓦楞纸箱,
边角处缓缓渗出了点暗红。起初只是一滴,悬在纸箱边缘,迟迟不落。
林舟的手指顿在手机屏幕上,没动。紧接着,
第二滴、第三滴……暗红的液体顺着纸箱褶皱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一小滩,还在慢慢向外漫。
一股铁锈味混着甜腻的腐气飘过来,像夏天腐烂的桃子,勾得人胃里发紧。林舟叹了口气,
慢吞吞地起身。他走到柜台边,拿起那杯喝了一半的糯米奶茶——加了双份珍珠,
冰早就化了,只剩下温吞的甜。他晃了晃杯子,手腕一扬,
剩下的半杯奶茶精准地泼进那滩暗红里。“滋啦——”白汽猛地冒起来,带着股怪异的甜香。
那滩“血”像是被烫到似的,瞬间缩了一圈,漫延的速度慢了下来。
珍珠和糯米浮在暗红液体表面,白花花的,倒显得有些无辜。“这位客官,
”林舟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了吗”,“签收前得验明正身,这是规矩。
货品离柜,概不负责。要是觉得服务还行,记得给五星好评,截图发后台,
还能领阴司宝的返现红包。”话音落,渗血的纸箱彻底静了,连那股腐气都淡了不少。
林舟撇撇嘴,正准备坐回去刷手机,门口那串青铜风铃突然响了。不是风吹过的清脆叮当,
是“当啷”一声闷响,像有什么沉东西撞在了上面,震得风铃上挂着的小铜铃都在发抖。
林舟抬眼望去。卷帘门外站着个影子,很高,肩宽腰窄,穿一身深色西装。
西装料子看着不错,可前襟沾着片深色污渍,在夜里辨不出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最吓人的是,
那人手里拎着个东西——圆滚滚的,用一只手托着,像是……一颗脑袋。
那脑袋的短发贴在头皮上,面容看着四十岁左右,五官周正,甚至算得英俊,
可脸色是死灰的,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紧紧闭着,像睡着了似的。无头的身体弯下腰,
从卷帘门下钻了进来。西装下摆扫过地面,没带起半点灰尘。他站在店铺中央,
手里拎着自己的脑袋,那场景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老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从脖颈断口处发出来的——那断口异常平整,没有血,也没有肌肉骨骼,
只有一片混沌的黑,像蒙着层浓雾——声音直接回荡在空气里,带着空洞的回音,
像是从深井里传上来的,“有个到付件,我老婆寄的。能……拒收吗?”林舟挑了挑眉,
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笑,只是那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墙上那块桃木公告牌,牌子上的字用朱砂描过,红得刺眼:“这位先生,
您看这儿。本店特色服务,拦截阳间前任的诅咒包裹,处理阴间小三的阴损快递。
到付件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那颗脑袋上,“原则上能拒收,
但得付手续费和符咒损耗费。另外,得查验包裹内容,确认是不是‘恶意到付’。流程问题,
您多担待。”无头的身体顿了顿,
拎着脑袋的手指关节——如果那还能算关节的话——微微收紧。空气里的回音带上了点无奈,
还有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前天跟我吵了架,
说要咒我……断头而死。”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却没淡:“理解理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您先把‘验货凭证’——就是您这头——放柜台上,我登个记,
查下物流。”无头客户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上前,将那颗脑袋轻轻放在柜台上。
“咚”的一声闷响,脑袋与木质柜台接触的瞬间,林舟甚至觉得柜台都颤了颤。
他拿起那本泛黄的硬皮登记簿,钢笔吸满了墨水,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目光下意识地又扫了眼那颗脑袋——死灰的皮肤,青紫的嘴唇,紧闭的眼……这张脸,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林舟的笔尖顿住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瞬间裹住了整个后背。
他猛地想起今天早上刷到的本地新闻——推送标题用的是血红的字:《恶性情杀案!
男子深夜遇害,头颅遭割下,警方正全力追查》。新闻里的受害者照片打了马赛克,
可五官轮廓、发型,甚至连左边眉骨上那道浅疤,都跟柜台上这颗脑袋一模一样!报道里说,
凶手是死者的妻子,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那眼前这个拎着自己脑袋来拒收到付件的“客户”……他是刚遇害,魂魄还没散,
循着“福荫速递”的阴气找过来的?还是说,新闻里的信息是假的?又或者……这颗脑袋,
根本不是新闻里那个受害者的?林舟的呼吸都快停了,手指死死捏着钢笔,指节泛白。
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甚至还加了点热情的腔调:“先生,您这情况有点特殊。
涉及阳间的刑案,得启动‘阴阳纠纷特别处理程序’。您稍等,我查下物流信息。”说着,
他翻开登记簿,指尖却在发抖。登记簿的纸页泛黄发脆,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些名字旁边画着小符号——三角、圆圈、叉。林舟知道,
那些符号代表着客户的“身份”:三角是阴魂,圆圈是怨灵,叉是……恶鬼。他假装翻找,
眼角的余光却盯着那颗脑袋。突然,那颗脑袋的眼皮动了一下。
林舟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是错觉,是真的动了。那紧闭的眼皮颤了颤,
像是要睁开似的。空气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刚才淡去的腐气又冒了出来,比之前更浓,
还掺了点腥气。“老板,查到了吗?”无头客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回音里多了点催促,
还有丝奇怪的黏腻感,“我……我有点等不及了。”林舟咽了口唾沫,
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登记簿上,墨水晕开,染黑了一片纸页。他没去捡钢笔,
目光死死盯着那颗脑袋——眼皮还在动,幅度越来越大,青紫色的嘴唇也微微张开,
像是要说话。“您……您的包裹信息有点问题,”林舟的声音发颤,
“系统里查不到物流记录。可能是……可能是寄件人没填对地址。”他在撒谎。
祖宗留下的这本登记簿,记着所有“特殊包裹”的信息,只要是经“福荫速递”流转的,
哪怕是从阴间寄来的,都能查到。可他刚才翻了近一个月的记录,
根本没有寄给这位无头客户的到付件。那他口中“老婆寄的到付件”,到底是什么?
无头客户沉默了。店铺里静得可怕,只有日光灯“嗡”的电流声,
还有那颗脑袋越来越明显的动静。突然,无头客户的身体动了——他伸出另一只手,
朝着柜台上的脑袋伸过去,像是要把脑袋拿起来。就在这时,那颗脑袋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活人该有的眼睛。眼白是浑浊的黄,瞳孔是深黑的,没有一点光,死死盯着林舟。
青紫色的嘴唇张开,发出了个嘶哑的声音,
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他……不是我老公……”林舟吓得往后一仰,撞在红木椅背上,
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脆响,像是要散架似的。无头客户的动作顿住了。
空气里的回音变得尖锐起来,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你说什么?”“他不是我老公!
”脑袋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还带着哭腔,“我老公三天前就死了,被人杀了,
头也被割了……你是谁?你为什么拿着我的头?”林舟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颗脑袋是个女人的?可刚才看着明明是男人的脸!还有她的话——她老公三天前遇害,
头被割了?那新闻里的受害者,难道是她老公?那眼前这个无头客户,又是谁?
无头客户猛地转过身,尽管没有头,林舟却能感觉到他在“盯着”那颗脑袋。
西装前襟的深色污渍突然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聚成了一小滩。“你撒谎,
”无头客户的声音变得凶狠,回音里带着股戾气,“这是我的头!是我老婆寄给我的!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头里?”“我没有撒谎!”脑袋的声音也提高了,
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却是暗红色的,“我叫苏梅,我老公叫张强,
三天前在工地被人杀了!警察说凶手还没抓到……你把我的头还给我!”苏梅?张强?
林舟猛地想起新闻里的细节——受害者确实叫张强,是个建筑工人,妻子叫苏梅,
案发后情绪崩溃,被警方带去做心理疏导。可眼前这颗自称苏梅的脑袋,分明长着张强的脸!
还有那个无头客户,他说包裹是他老婆寄的,
可苏梅说她老公已经死了……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事?突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这次是清脆的叮当声,像是真的有风吹了进来。林舟抬头望去,卷帘门外站着个穿警服的人,
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弯腰往里看。“请问,这里是福荫速递吗?”警察的声音很沉稳,
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我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叫李伟。想跟你了解点情况。
”林舟的心脏都快停了。警察怎么会来这里?是为了张强的案子?
可店里现在的情况——无头客户、会说话的脑袋——要是被警察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李警官,您……您有什么事吗?”林舟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地挡在柜台前,遮住那颗脑袋,
“我这店刚关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不行。”李伟摇了摇头,
直接弯下腰从卷帘门下钻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店铺,最后落在了无头客户身上。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李伟像是没看到那个无头客户似的,
径直走到柜台前:“我们在查张强的案子,根据监控,他案发前最后一次出现,
就是在你这附近。你见过他吗?”林舟愣住了。李伟看不到无头客户?怎么可能?
那个无头客户就站在离李伟不到一米的地方,西装上还在渗血!“我……我没见过。
”林舟结结巴巴地说,“我这店白天人多,晚上……晚上不怎么有人来。”“是吗?
”李伟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柜台上,“那是什么?”林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那颗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转了方向,正对着李伟,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可李伟像是没看到似的,伸手就要去碰那颗脑袋。
林舟赶紧拦住他:“李警官,那是……那是我买的工艺品,有点吓人,您别碰。”“工艺品?
”李伟皱了皱眉,收回了手,“你这店还卖工艺品?”“不……不是,是我自己玩的。
”林舟的声音都在发抖。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无头客户越来越焦躁,空气里的戾气越来越重,
西装上渗出来的血已经漫到了李伟的脚边,可李伟还是没察觉。就在这时,
那颗脑袋突然尖叫起来:“他就是凶手!他杀了我老公!他还想杀我!”尖叫声尖锐刺耳,
林舟觉得耳膜都快破了。可李伟像是没听到似的,
依旧看着林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张强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定位,就在你这店里。
”“我没有!”林舟急得快哭了,“李警官,我真的没见过张强!您要是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