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叫荡天。这名字,在如今的修真界,本身就是一个符号。意味着至高,意味着唯一,
意味着半步飞升,脚下是亿万修士的匍匐与颤抖。苍穹之下,云海之巅,
我的荡天宫悬浮于此,万年玄冰为基,星辰碎片为瓦,
聚灵大阵吞吐着整个大陆最为精纯磅礴的灵气。在这里,我一念可定四季轮转,
一眼可观万里山河生灭。漫长岁月的苦修,无数资源的堆砌,尸山血海的搏杀,
才铸就了今日的孤绝之位。力量、权势、敬畏……世间修行者渴求的一切,于我而言,
不过殿中寻常器物,触手可及,却也寡淡无味。唯有她,云轻,是我无尽冰冷岁月里,
唯一真切感知到的暖意。她是我的道侣,元婴修为,虽远不及我,却是我亲手栽培,
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柔情。她爱穿素白的衣裙,立在皑皑雪松下时,清丽得不像凡尘俗物,
笑起来,眼角微微弯起,像是蕴着昆仑山巅最纯净的雪光。她总说:“荡天,待你飞升之后,
莫要忘了这小小下界的云轻。”我那时便会揽她入怀,感受着她元婴特有的温润气息,
低笑:“傻话,待我推开仙门,身旁必有你的位置。”我曾以为,这暖意会持续到永恒,
直到我们都超脱这方天地束缚。直到那个炼气期的蝼蚁出现。他叫林辰,
一个丢在外门弟子中都毫不起眼的少年,修为低微,资质平平,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愚蠢的执拗。我不知道云轻是如何认识他的。
或许是在某次我闭关时,她外出云游的偶遇。起初,我并未在意。我的云轻善良,
对低阶修士偶尔施以援手,再正常不过。她甚至几次在我面前提起他,说他心性质朴,
与其他汲汲营营的修士不同。我只是一笑置之。炼气期,连筑基的门槛都未曾摸到,
寿元不过百载,于我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他的“质朴”,
在绝对的力量与岁月面前,何等可笑。可我错了。我错估了那蝼蚁的胆量,
更高估了我在云轻心中的分量。那日,我提前出关,心神不宁,
似乎感应到与她相连的魂玉有一丝异常的波动。神识铺天盖地涌出,瞬间笼罩万里,
轻而易举地,在荡天宫势力边缘一处荒僻的山谷中,“看”到了他们。溪水潺潺,芳草萋萋。
云轻背对着我,素白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而她面前,站着那个叫林辰的少年。
他正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在一处低阶秘境中得来的一株不过百年份的“凝露草”,
小心翼翼地捧到云轻面前,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羞涩与激动的红晕。“云师姐,
这……这个给你,听说对稳固元婴有微末效用……”云轻没有接,但她看着他的眼神,
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有关切,有怜惜,还有一种……近乎痛楚的温柔。然后,
我听到了我这漫长一生中,最荒谬,也最锥心的话语。她轻轻摇头,
声音柔得像是在叹息:“林师弟,你这又是何苦?这些东西于我并无大用,你自己留着才好。
”“这修真界……大多弱肉强食,冰冷彻骨,也唯有在你这里,
我方能感受到一丝……‘真’。”真?那个炼气期蝼蚁的天真和愚蠢,就是她所谓的“真”?
那我的存在,我予她的无边权势、浩瀚资源、倾世柔情,又算什么?是“假”?
是这冰冷修真界的一部分?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戾之气,瞬间从我胸膛炸开,席卷四肢百骸!
周遭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荡天宫上空,晴朗的天色骤然阴沉,雷霆隐现,狂风呼啸!
“谁?”云轻似有所觉,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褪。下一瞬,我已踏破虚空,
出现在他们面前。没有看那瞬间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林辰,我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死死钉在云轻脸上。她眼中的惊慌、恐惧,以及那一丝尚未褪去的、对那蝼蚁的担忧,
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窍。“荡天……”她嘴唇翕动,声音发颤。“解释。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云轻尚未开口,那地上的林辰,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挣扎着爬起,挡在了云轻身前,尽管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却仍昂着头,对我嘶喊:“不关云师姐的事!是我……是我心慕于她!你要杀就杀我!
”“心慕?”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凭你,
炼气期的废物,也配?”袖袍随意一拂。“噗——”林辰如同被太古神山正面撞中,
胸骨发出清晰的碎裂声,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数十丈外的山壁上,鲜血狂喷,
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只剩下半口气吊着。“林师弟!”云轻失声惊呼,想要冲过去,
却被我周身散发的无形气场所阻,根本无法靠近。她猛地转身,跪倒在地,
扯住我的衣袍下摆,仰起那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泪珠滚落:“荡天!求你,放过他!
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如何罚我都可以,只求你饶他一命!
”为了他,她跪我。为了他,她求我。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炼气期蝼蚁,
她将我们数百年的情分,践踏在地!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曾经觉得无比动人的容颜,
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种蚀骨的冰寒与恶心。“孩子?”我俯下身,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骼,“云轻,你告诉我,我这荡天宫,我这半步飞升的夫君,
在你眼中,是否还比不过他口中那所谓的‘真’?”她浑身剧颤,眼神躲闪,泪落得更急,
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呵……我直起身,不再看她。心口的某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发出无声的悲鸣,随即被更深的冰冷与死寂所取代。
“既然你觉得他的‘真’那般可贵,”我的声音重新变得淡漠,不带一丝情感,“那本尊,
便成全你们。”我并指如剑,隔空点向奄奄一息的林辰。一道幽光没入其丹田。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划破山谷,林辰身体剧烈抽搐,周身灵气如同溃堤的洪水,疯狂外泄,
原本炼气期那点微末的修为,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丹田被彻底粉碎,从此,仙路断绝,
永为凡人。“不——!”云轻发出绝望的悲鸣。我没有理会,指尖转向她。
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悲哀。“荡天……不要……”幽光再闪。
这一次,没入的是她完美无瑕的丹田紫府。她闷哼一声,娇躯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体内那枚我曾亲手为她稳固、与她神魂相连、温润光华的元婴,
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哀鸣,旋即光华尽散,寸寸碎裂,化作最精纯的灵气,
回归天地。数百年的苦修,毁于一旦。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
连维持站立的力量都已失去,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元婴大修,跌落凡尘,比普通凡人还要不如。
我看着她蜷缩在地的狼狈模样,曾经那个清丽绝俗、陪伴我数百年的道侣,
此刻只剩下破碎的躯壳和涣散的眼神。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我抬手,凌空一抓。她发间那支我当年踏遍九幽险境,寻来万年温玉,
亲手为她雕琢的定情玉簪,飞入我手中。玉簪依旧温润,却再也映不出她昔日的光彩。
“云轻,”我握着那支玉簪,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从今日起,你与我,恩断义绝,
带着你追求的‘真’,滚出我的世界。”“好好体会一下,没有我这‘虚伪’道侣的庇护,
你们那点可笑的‘真’,在这真正的修真界,能值几块灵石。”我将玉簪随手丢在她身边,
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转身,破碎虚空,消失在荡天宫的方向。身后,
似乎传来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夹杂着哭泣的呼唤。“荡天……”我没有回头。山风呼啸,
卷起谷中的尘埃与落叶,也卷走了那段我曾视若生命的感情。山谷中,
只留下两个被废去修为的凡人,一个奄奄一息,一个心如死灰。那日后,修真界皆知,
荡天尊者道侣云轻,触怒尊者,被废去修为,逐出荡天宫,
连同那个不知死活的炼气期弟子一起,不知所踪。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更多人是拍手称快,
认为尊者英明,处置了不忠之人。荡天宫依旧悬浮于云海之巅,冰冷,威严,不容亵渎。
我闭关不出,试图抹去那日山谷中发生的一切,试图将那个素白的身影,
从我的神魂深处彻底剥离。岁月,对于高阶修士而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弹指间,
三百年匆匆而过。荡天宫深处,禁制核心之地。这里已非寻常殿宇,
而是一片被单独开辟出来的虚无空间。脚下是缓缓旋转的星河漩涡,亿万星辰明灭不定,
投射下冰冷而古老的光辉。头顶,并非屋顶,
而是直接映现出外界苍穹的景象——浓重如墨的劫云正在汇聚,翻滚咆哮,其中电蛇乱窜,
雷龙隐现,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那是我即将面临的最后一道天劫。渡过,
便可推开那扇阻隔了无数惊才绝艳之辈的仙门,超脱此界,飞升上界。失败,
则万载苦修付诸流水,魂飞魄散,真灵不存。我盘膝坐于星河漩涡的中心,
周身灵气如潮汐般涌动,与整个荡天宫的护宫大阵相连,调整着自身状态至最完美的巅峰。
神识内敛,一遍遍锤炼着肉身与元神,使之能承受那最终的考验。外界的一切,于我而言,
都已如尘埃。爱恨情仇,皆成过往云烟。我的心,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唯有对飞升的执念,支撑着这具接近永恒的躯壳。然而。就在那劫云酝酿到极致,
第一道毁天灭地的雷劫即将劈落的刹那——“嗡——!”荡天宫最外层的护山禁制,
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尖锐的波动!并非攻击,
更像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的冲撞!怎么可能?何人敢在此时,擅闯荡天宫?更何况,
是我渡劫这等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即便是仇敌来袭,
也应选择在雷劫落下、我最为虚弱之时,而非此刻!那波动极其微弱,
相对于浩瀚的荡天宫禁制,如同蚍蜉撼树。
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决绝与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气息,却像一根淬毒的针,
狠狠刺入了我古井无波的心神!是谁?我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眼底深处,星辰幻灭,
雷霆生辉,映照出外界的情形——荡天宫外围,
那由万年玄冰构筑、铭刻了无数强大符文的巍峨山门之外。
负责守卫山门、修为已达化神期的弟子们,正惊怒交加地呵斥着,剑光法宝已然祭出,
指向那个闯入者。那是一个……人形的存在。或许,已不能称之为人。她匍匐在地,
浑身污秽不堪,破烂的衣物勉强遮体,露出的皮肤布满污垢与可疑的瘀痕。
身形枯槁得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树枝,每一根骨头的轮廓都清晰可见。长发干枯灰白,
如同乱草般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似乎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
才冲破了最外围那层示警的禁制,此刻连维持跪姿都显得艰难,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如同风中残烛。她的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样东西,透过重重禁制,
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是一支玉簪。样式古朴,温润不再,通体黯淡无光,
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正是三百年前,
我丢弃在她身边的那支定情玉簪。她挣扎着,抬起那张被乱发和污垢覆盖的脸。
透过发丝的缝隙,能看到一双彻底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边痛苦与悔恨的眼睛。
那双曾蕴着昆仑雪光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浑浊的死灰。干裂起皮的嘴唇哆嗦着,
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却又如同诅咒般清晰传入我耳中的声音:“荡天……”她每吐出一个字,
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喘息。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她反复地、机械地喃喃着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