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2019年3月16日。
晓棠,我媳妇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天,南方的春天,下着没完没了的毛毛雨,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跟我的心一样。
我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医院那条泛着消毒水味的白色走廊里。
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对着我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把我整个世界砸了个稀巴烂。
从发现她肚子里那个要命的玩意儿,到她最后撒手人寰,前前后后,拢共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九十天,短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当是天大的喜事。
晓棠的小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她老是犯困,还爱吃酸的。
我俩傻乎乎地高兴了好久,以为是老天爷看我们结婚三年了,终于肯送个娃来。
我还偷偷地把婴儿房都刷好了,买了好多小衣服小玩具。
然而,当医生指着B超单上那团狰狞的阴影,告诉我们那是恶性肿瘤的时候。
我感觉,天,当场就塌了。
“爸爸,妈妈啥时候能回家呀?”
我三岁的儿子小星,拽着我的裤腿,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眼睛里全是搞不懂的迷茫。
我再也撑不住了。
我蹲下身子,一把将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妈妈……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恐怕……恐怕回不来了。”
我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
小星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帮我擦脸上的泪。
“爸爸不哭,小星会很乖的。”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碎成了渣。
一个三岁的娃儿,他能明白个啥?
他只晓得,妈妈突然不见了,爸爸一直在偷偷地哭。
晓棠的丧事,我办得很简单。
不是我不想风光大葬,是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气儿去应付那些繁文缛节。
岳母林雅琴,哭得死去活来,整个人都快脱了形。
她翻来覆去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念叨着是她没照顾好女儿,没有早点催晓棠去检查。
我抱着她,像安慰小星一样安慰她,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可我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在滴血,在自责?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晓wen身体的不对劲……
如果我能早点把她摁到医院去……
可惜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丧事办完,岳母就回了老家县城。
我晓得,她也需要时间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于是,这个家,就只剩下我和小星,爷俩。
生活,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
我在一家电子厂当技术员,以前是车间的顶梁柱,现在却成了个拖后腿的。
每天上班像丢了魂儿,不是接错线,就是焊错板。
主管找我谈了好几次话,从一开始的语重心长,到后来的严厉警告。
“陈墨阳,我理解你的心情,大家都同情你。”
“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你再这样下去,别说奖金了,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我木然地点头,说晓得了,我会注意。
可一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看到晓棠用过的梳子,闻到衣柜里她残留的香水味,我就又控制不住地想哭。
小星也变得格外黏人,格外敏感。
以前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现在却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动不动就哭,夜里睡觉非要找妈妈。
有天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惊醒。
我摸到他房间,发现他抱着晓wen生前最喜欢穿的那件睡衣,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一大块。
“小星,咋啦?”我坐在他床边,心疼得揪成了一团。
“我想要妈妈……我想让妈妈回来……”
他一看到我,哭得更凶了。
我把他搂进怀里,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陪着他一起掉眼泪。
一个三岁的娃儿,正是最需要妈的年纪,可他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
我感觉自己快被榨干了。
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上的鸡飞狗跳,还有心里那座叫“思念”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快要崩溃了。
终于,在一个加班到深夜,回家看到小星饿着肚子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晚上。
我咬了咬牙,拨通了岳母的电话。
“妈……”
电话一接通,我的声音就哽咽了。
“您……您能不能过来帮我搭把手,照顾一段小星?我实在……实在顶不住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叹息声。
最后,她疲惫地说:
“好吧,我明天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