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从指缝滑落的瞬间,B超单轻飘飘地落在诊室地砖上。
黑白影像里两个模糊的小点一明一暗地跳动着,像被雨打湿的烛火。"双胎妊娠七周。
"医生钢笔尖戳着报告单,"维生素记得按时......"我攥着药袋的手指突然发麻。
瓶身上"孕妇专用"四个字烫得掌心发疼,走廊尽头有个孕妇正扶着腰慢慢走,
浅色孕妇装下摆沾着咖啡渍。指纹锁发出熟悉的电子音。玄关处多出来的男士皮鞋歪倒着,
鞋尖沾着机场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卧室传来拉链划过的声响,我数到第三下的时候,
行李箱滚轮碾过了实木地板。"回来了?"陆沉的声音从衣帽间飘出来,
尾音带着他谈合同时特有的敷衍。西装外套搭在行李箱把手上,袖扣折射的光刺得眼睛发酸。
床头柜摆着两个药瓶。白色那瓶维生素是我今早新开的,蓝色那瓶安眠药见底了。
离婚协议压在我的设计稿上,甲方签名栏的墨水反着光,日期是今天上午十点十五分。
"苏媛明天回国。"他扯领带时露出锁骨下的月牙形胎记,"你知道该怎么做。
"药瓶滚到地上发出空响。我弯腰时看见他行李箱夹层露出半张照片,
苏媛穿白裙子的模样和五年前毕业典礼上一样。维生素药片撒了一地,
圆滚滚的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五年后米兰时装周后台,
甜甜踮脚去够我挂在衣架上的设计图。她手腕上的红绳松开了,
月牙形胎记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妈妈!"她突然扑向门口。陆沉蹲下来接住她时,
甜甜的胎记正好贴在他解开的衬衫领口。同样的弧度,同样的位置,
像两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我手里的布料"刺啦"裂开道口子。
五年前被行李箱碾过的设计稿静静躺在展台玻璃柜里,
旁边解说牌上写着"灵感来源:双生花"。颜料桶翻倒的瞬间像慢镜头。
鲜红的液体顺着工作台边缘滴落,在白色地砖上绽开刺目的花。"对不起妈妈!
"甜甜慌慌张张去抓抹布,袖口蹭到颜料,红绳彻底散开了。我按住她手腕擦拭时,
那块月牙形胎记在湿巾下泛着水光。钢笔尖划过皮肤的触感突然在腹部苏醒。
五年前庆功宴那晚,陆沉醉得厉害,西装革履地压在我身上。他咬开钢笔帽时金属磕到牙齿,
冰凉的墨水在我小腹画出一道颤抖的弧线。"这是什么?"我当时喘着气问。他含混地笑,
领带垂下来扫过我的锁骨:"家族标记。"甜甜的胎记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同样的弧度,
同样的位置,连末端那个小小的分叉都一模一样。我手抖得拿不住湿巾,
后腰撞上了身后的置物架。"妈妈疼不疼?"甜甜踮脚要给我吹吹,
袖口沾着的颜料蹭到我衬衫下摆。那抹红让我想起离婚协议上晕开的指印,
那天我徒劳地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设计展的投诉信就是这时候送到的。
牛皮纸信封上盖着加急章,拆开时飘出几张照片。投诉人说我的获奖作品抄袭,
附上的"原作"照片里,一件相似度90%的礼服草图摊在深胡桃木书桌上。
我认得那盏黄铜台灯。灯罩左侧有道细裂纹,是陆沉有次用镇纸砸出来的。
照片右下角露出半截钢笔,万宝龙**款,
笔夹上缺了颗碎钻——那年我趴在地毯上找了整整三小时。
"这不可能......"我捏着照片的手直发颤。
那张设计稿明明五年前就被行李箱碾碎了,当时墨水晕开的样子像团淤青。
甜甜突然扯我衣角:"爸爸说晚上吃龙虾!"她手腕上的胎记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我蹲下来给她系红绳,闻到熟悉的须后水味道从背后笼罩过来。
陆沉的手指擦过我耳垂去拿投诉信。他袖扣刮到我头发,和五年前扯领带时一样不耐烦。
"解释一下?"他把照片甩在桌上,玻璃相框被震得跳起来。
相框里是甜甜第一次走秀的照片。她穿着我设计的蓬蓬裙,手腕上的红绳鲜艳得像血。
我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个孕妇,她咖啡渍的形状和这张设计稿上的墨痕很像。
"你动过我书房。"陆沉用钢笔敲了敲照片,笔尖在某个角度反光。我盯着他锁骨下方,
那里本该有月牙形胎记的位置被衬衫遮得严严实实。甜甜把颜料抹得到处都是。红绳又散了,
月牙胎记沾了颜料,像被血染过的月亮。甜甜把画纸递给我的时候,颜料还没干透。
她踮着脚,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师说要画爸爸。"她指着画上西装革履的男人,
"我画得像吗?"我喉咙发紧。画上的男人眉骨锋利,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
连袖扣的反光都画得清清楚楚。桌上摊开的财经杂志正好翻到陆沉的专访,
照片里的他连嘴角的弧度都和甜甜的素描一模一样。"你……见过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甜甜歪着头想了想:"梦里见的。
"她手指戳了戳画上男人的锁骨,"这里有个小月亮,和我的一样。
"我手里的咖啡杯突然烫得拿不住。工作室的门铃就是这时候响的。苏媛站在门口,
米色风衣下摆沾着雨水,胸针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认得那枚胸针。五年前的设计样品,
雏菊形状,花瓣末端缺了一角——那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后不小心用镊子夹崩的。"好久不见。
"她微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针缺口,"陆沉说你会喜欢这个惊喜。
"保险箱的电子屏闪着红光。密码错误。再输一次,还是错误。我明明记得上周才改过密码,
数字是……"需要帮忙吗?"苏媛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我猛地转身,
她手里端着甜甜的马克杯,杯底印着孩子的生日。0715。保险箱"滴"地一声解锁了。
新密码提示栏跳出一行小字:最甜蜜的日子。
甜甜跑过来拽苏媛的衣角:"阿姨你的项链好漂亮!"苏媛弯腰时,项链坠子从领口滑出来。
那根本不是项链——是我的婚戒,穿在一条银链子上,内圈刻着我和陆沉的结婚日期。
"借我戴几天。"她笑着捏了捏甜甜的脸,"你爸爸说比较配我今天的裙子。
"甜甜的画笔滚到地上,红色颜料溅在我鞋尖。像血。像五年前离婚协议上按裂的印泥。
像医院B超单上那两个小小的心跳。苏媛的手机屏幕亮起来。锁屏照片是陆沉的书房,
我那张"抄袭"的设计稿被装进相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甜甜突然指着照片喊:"那是妈妈的画!"苏媛的笑容僵在嘴角。我看着她指甲掐进掌心,
鲜红的蔻丹像要渗出血来。保险箱发出最后的提示音。门弹开的瞬间,
我看见躺在最上面的文件——五年前的孕检报告,边角还沾着咖啡渍。和那天在医院走廊里,
陌生孕妇裙摆上的污渍一模一样。体温计显示39.8度时,甜甜正在用湿毛巾敷我额头。
冰水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像那天苏媛风衣上滴落的雨水。
"爸爸的书房......"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说胡话,
"第三个抽屉......"甜甜突然停下动作。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却转身去翻自己的蜡笔盒。彩色蜡笔哗啦啦倒了一地,她从盒底抽出一张对折的纸。
医院消毒水味道刺得鼻腔发疼。护士调整点滴速度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陆沉的助理站在门口,白手套托着个药盒。"陆总吩咐送来的特效药。
"他递药盒的动作像个颁奖仪式。我盯着标签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每日两次,
饭后服用",最后一笔上扬的弧度像把钩子。
和我五年前藏在抽屉深处的孕妇维生素标签一模一样。那个药瓶后来滚到离婚协议旁边,
白色药片撒了一地。甜甜踮脚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她衣袖蹭到药盒,
夹在病历本里的照片滑了出来。陆沉抱着个裹在蓝条纹襁褓里的婴儿,
背景是私立医院的VIP病房。他低头看婴儿的眼神,和甜甜画里一模一样。"这是弟弟。
"甜甜指着照片,蜡笔印还留在她指尖,"爸爸说弟弟在天上。
"照片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痕。我突然想起孕检报告上那个咖啡渍,圆形,边缘发黄,
像有人把烟头按在上面碾灭。助理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转身接电话时,
我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钢笔——万宝龙**款,笔夹缺了颗碎钻。"陆总放心,
已经送到了。"他说话时皮鞋尖正对着病床方向,鞋面上沾着米兰机场特有的防滑砂。
甜甜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正好是离婚后第七个月。我数着月份往回推,
那会儿肚子里的双胞胎应该刚满五个月。护士进来换药瓶时,甜甜正用蜡笔在照片背面涂鸦。
她画了个月亮,弧度和她手腕上的胎记分毫不差。红色蜡笔突然折断,
在照片上划出刺目的线。像血。像产房监护仪上突然变成直线的波纹。
像陆沉签完离婚协议时,钢笔甩在我裙摆上的墨点。"妈妈看!"甜甜举起涂鸦本。
最新一页画着三个小人,两个矮的牵着手,高的那个站在远处,西装口袋别着雏菊胸针。
苏媛的胸针。缺角的那枚。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像五年前那个夜晚,
我蜷缩在浴室里听见的,行李箱滚轮碾过水洼的声音。展馆的灯光太亮了。陆沉站在台上,
西装笔挺,投影仪将设计稿放大在幕布上。日期水印清晰得刺眼——2018年6月15日。
那是我查出怀孕的第三天。台下响起掌声。我攥着邀请函的手指发僵,纸质边缘割进掌心。
甜甜突然拽我袖子:"妈妈,那是你的画!"她的声音不小,前排几个人回头。
陆沉的目光扫过来,在甜甜身上停留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这份原稿尘封多年。
"他敲了敲投影屏,"直到最近才在旧文件里发现。"谎言。那张设计稿明明是我离职前夜,
在他书房通宵完成的。当时台灯的光晕染在纸上,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我还记得。
快递员找到我时,颁奖典礼刚散场。文件袋很厚,
拆开第一页就看见DNA检测报告上醒目的99.99%。附页是探访记录。
密密麻麻的日期从五年前开始,每周三下午三点,地点全是儿童医院新生儿科。
我翻到最后一页。上周三的记录被红笔圈出来,备注栏写着:"样本采集完成"。
甜甜踮脚想看,我猛地合上文件。她手腕的红绳松了,月牙胎记露出来,
在展馆灯光下泛着淡粉色。"恭喜啊。"苏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她今天没戴那枚雏菊胸针,换了个蓝丝绒首饰盒,"陆沉让我转交的贺礼。
"盒盖弹开的瞬间,甜甜"咦"了一声。褪色的结婚证躺在里面,封皮边缘有咖啡渍。
我翻开内页,照片上的陆沉面无表情,我当时的笑容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他说物归原主。
"苏媛的指甲刮过钢印,"毕竟......"她突然弯腰凑近甜甜,
"小朋友长得真像爸爸。"甜甜躲到我身后。我摸到她的小手冰凉,胎记的位置在发抖。
投影仪切换了画面。新放大的设计稿右下角有个模糊的指印,油墨晕开的形状像个月牙。
陆沉解开袖扣,有意无意地露出锁骨。那里本该有胎记的位置,现在只剩一道浅浅的疤痕。
"原稿细节大家可以看到......"他的话突然断在空气里。甜甜挣脱我的手跑向展台,
红绳彻底散了。她踮脚指着投影:"这个月亮和我的一样!"全场寂静。
我低头看手里的结婚证。内页夹着的便签露出半截,
上面是陆沉的笔迹:"双胞胎的检测报告在保险箱。"甜甜跑回来时撞到苏媛。
首饰盒摔在地上,蓝丝绒衬里裂开道口子,露出半张B超照片。两个模糊的小点,
一明一暗地跳动着。和五年前那张一样。商场广播突然中断了音乐。
甜甜的手从我掌心滑脱的瞬间,背景音里正在放《小星星》。
"请林甜甜小朋友到服务台......"广播里的男声顿了顿,电流杂音里混进一声轻咳,
"你妈妈在等你。"我认得那个咳嗽声。五年前陆沉熬夜看文件时,总这样清嗓子。
服务台的盆栽挡住了半边视线。甜甜坐在高脚椅上晃着腿,
小手指着陆沉的领口:"叔叔这里也有月亮!"陆沉解纽扣的动作很慢。
锁骨下的月牙胎记露出来,和甜甜手腕上的弧度严丝合缝。他弯腰时西装后摆皱了,
露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商场总经理的银色工牌在上面晃。"监控室调了录像。
"保安递来平板电脑,"孩子是自己跑向电梯的。"屏幕上的时间戳显示17:23。
甜甜在玩具店门口突然转身,朝着电梯方向飞奔,辫子上的蝴蝶结一颠一颠。
画面角落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收起手机。陆沉今天穿的是藏蓝西装。"爸爸!
"甜甜突然扑过去搂他脖子。陆沉僵了一下,手掌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后背。
这个拥抱姿势很别扭,像是第一次抱孩子的人。保安队长搓着手过来:"陆总,
幼儿园那边的监控备份也送来了。"视频按年份分类。第一个文件夹日期是甜甜三岁生日,
夜间模式下的红外影像泛着青光。围栏外的男人身影模糊,但袖扣的反光骗不了人。
"每周三下午三点。"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飘,"儿童医院新生儿科的探访记录。
"陆沉猛地抬头。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甜甜正用他的领带擦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