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
空气里都是尴尬。
连我都觉得尴尬了。
“我说,”他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屏幕上的二维码差点怼到我脸上,“三块钱,扫一下。”
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讨债。
还是三块钱。
我深吸一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
黑色的,卡面上是我的名字缩写。
“没密码,随便刷。”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张卡,都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周屿没接。
他看了一眼那张卡,然后,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拿过卡。
我嘴角刚要勾起来。
他转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垃圾桶旁边,手一松。
“哐当。”
一声轻响。
我的无限额黑卡,就这么被他扔进了“可回收物”那个分类里。
“……”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江淼要是知道,估计能笑到明年。
“我不收这个。”他走回来,态度还是很平静,“我只收现金,或者扫码。”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只收他劳动所得。
三块钱。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
谁也不让谁。
最后,还是我的助理小陈,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
“周…周先生,我帮我们秦总付吧。”
周屿看了小陈一眼,点了下头。
“滴”的一声。
交易完成。
“谢谢。”他对小陈说。
然后,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还能听见小陈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秦总,那张卡……”
“明天让保洁阿姨捡出来,消毒,然后给我送回来。”我坐回椅子上,感觉有点脱力。
这场仗,我输得一塌糊涂。
晚上,江淼开着她那辆骚粉色的跑车来接我。
“怎么样啊我的秦大总裁?今天那个小哥的配送费付了没?”
她在车里笑得花枝乱颤。
“付了。”我系上安全带,“用小陈的手机付的。”
“哈哈哈哈哈!”江淼一拍方向盘,“秦筝,你也有今天!我跟你说,这事儿现在已经在我们那个名媛群里传遍了!说你包养小鲜肉,结果人家嫌你脏,连钱都不要!”
“他不是不要,”我纠正她,“他只是不要我的。”
“有区别吗?”
“有。”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外卖软件。
又下了一单。
这次是一家私人烘焙坊的蛋糕,死贵,而且只送三公里以内。
我把地址定在我家。
然后,在备注里加了一行字:
【指定周屿骑手配送,小费1000元。】
江淼凑过来看了一眼。
“你还没完了是吧?上赶着给人送钱?”
“这不是钱的事。”我说。
“那是什么事?”
“是面子。”
半小时后,我家的门铃响了。
我开了门。
周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
他换了身衣服,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恤,是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
看起来更像个大学生了。
“秦女士。”
“进来。”
他没动。
“放门口就行。”
“外面热,蛋糕会化。”我找了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我家的玄关很大,他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局促。
“放餐厅吧。”我指了指里面。
他走过去,把蛋糕放在餐桌上。
“谢谢。”
“不客气。”他准备走。
“周屿。”
他又停下。
“你今天扔我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问。
“没什么感觉。”
“不可能。”我走到他面前,“你至少会觉得爽吧?把一个有钱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看着我,眼神很深。
“秦总,你可能误会了。”他说,“我没有兴趣踩任何人的尊严。我只是觉得,那张卡碍事。”
碍事……
好一个碍事。
“那你想要什么?”我问,“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只想好好送我的外卖。”
“然后呢?送一辈子?”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逼近一步,“我看上你了,你的所有事,都关我的事。”
他眼里的烦躁又出现了。
甚至比在办公室时更浓。
“秦总,你这样,属于骚扰。”
“哦?”我笑了,“你可以报警。”
他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报警。
因为他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而我,就是他最大的麻烦。
“蛋糕钱,加上配送费,还有小费,一共多少?”我换了个策略。
“蛋糕钱你已经付过了。配送费三块。小费我点了拒绝。”
“为什么拒绝?”
“无功不受禄。”
又是这套。
我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两杯。
我把其中一杯递给他。
“陪我喝一杯,就当是你的功劳。”
他看着那杯酒,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不会喝酒。”
“撒谎。”我盯着他,“我闻到了,你身上有酒味。虽然很淡,但是有。”
那是他刚才送餐的某个地方沾染上的。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的鼻子这么灵。
“喝了它。”我把杯子塞进他手里,“不然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
我开始耍赖。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耍赖。
他拿着那杯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最后,他像是放弃了抵抗。
仰起头,一口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完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很好看。
喝完,他把空杯子放在桌上。
“现在可以了吗?”
“不可以。”我端着我自己的那杯,靠在吧台上,“除非,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警惕。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晃了晃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就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他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摔门而出的时候,他开口了。
“城西,老榕树胡同,38号。”
他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像是逃跑。
我没有拦他。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低头喝了一口酒。
酒很甜。
我知道,他告诉我的这个地址,九成是假的。
但是没关系。
他开口了,就代表,我的墙角,已经挖松了第一块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