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五级木栈道斜着沉进林子里,像一条被吞到半腰的木船。许栀照例在第十五级停住,
背贴护栏,呼一口气。她手插在校服口袋,指尖捻着一张折了很多次的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像没来得及写完就被风偷走的音节。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外婆在医院里说过“薄一小时”的传说:夏天里有一段时间很薄,
薄到可以把两季缝在一起;这时的风像勤快的搬运工,会把你弄丢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外婆说她年轻时在这处山脚等过人,等来的不是人,是那人的发夹——夹在风里掉到她手心。
外婆笑:“意思到了。”许栀当时没信。她只记住“薄一小时”这四个字,
记住外婆把发夹别在病号服上的样子。后来她和顾野吵了一次,吵完转身就走,从那天起,
她开始来栈道上站几分钟,好像把自己交给某种能退烧的风。今天空气很闷,像要落雨。
光斑被树叶揉碎,一粒一粒漂在木板上。她把纸条展开再叠回去,叠痕像一张迷你地图。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下。陌生号码:【三点零六,骑车经过。想谈就上来。
——顾野】她盯着“顾野”两个字停了两秒。去年春天争吵那天,他追到栈道半腰,
站在她面前没说出解释,她把人晾在风里,自己下山。之后各种联系一刀切,
她连“再见”都没讲。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也许根本不该来。但今天他发了短信。
“又来了?”扫叶的老人从树后现身。他戴着草帽,肩上横着竹扫帚,动作慢吞吞的。
“路近。”许栀说。“别老站十五级。”老人把叶子撮成小堆,“换个位置,运气也换换。
”许栀没回话,把纸条塞回口袋。三点零四分。她对着第十五级小声说:“我回来拿回信。
”然后沿台阶往上走。2.樱花与车**林子一出,季节像被翻页。街上披着粉色,
樱花被风从枝头抖下来,轻得像落灰。许栀远远看到路牌下靠着一辆旧自行车,
男生穿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低头看手机。她走近,他抬眼,眼角像没睡够,但亮。
“你号码还是换了。”他说。“你也会记号码?”“会记该记的。”他把手机收起,
推了推车把,“上来吗?”“谈什么?”“把那天没讲完的讲完。”他说,“我不急。
”许栀坐上后座,抓住他外套后摆。顾野起步不快,车铃在风里轻轻一碰。花瓣贴在她膝盖,
像邮戳盖在信封上。“你短信说‘谈’,谈什么?”她问。“谈那天。”顾野说,
“我没解释清楚,也没追到你。”“你追上了。”“你不听。”“我在生气。”“我也怂。
”他笑,“今天补课。”他们穿过一段长墙,墙影像木纹在脚边流动。
顾野突然说:“你是不是老站十五级?”“被你看见了?”“两次。你背影好认。
”许栀“哼”了一声,心口却松了点。风往他们怀里灌,花瓣像慢动作飘。
她忍不住:“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要走?”“家里忽然定的,我以为很快回来,结果一拖再拖。
你把我拉黑后,我更不敢打扰。”“所以你选择消失。”“我选择回避。”他顿了顿,
“今天来把这事撤销。”3.回去他们把车停在林口,沿栈道往下走。第十五级老样子。
扫叶的老人倚着护栏,像在等一句台词。“我想把纸条丢了。”许栀说。
“我没做好心理建设。”顾野半真半假。“纸条上写你的名字。”她窘,“折了很久,
一直没扔。”“那你今天带着它来见我?”“我没那么故意。”她抬手,“今天试试。
”老人咳了一声:“丢就丢,别跟纸打仗。”许栀把纸条平平放在第十五级,风立刻来接。
纸条晃了一下,又卡在一根树根上。顾野看了看:“要不要我帮它一脚?”“别脏。
”“那换个仪式。”他从口袋夹起纸条递给她,“你数三声,一起往今天扔。扔完不回头。
”“一、二、三。”两人手臂一甩,纸条像一只找路的小鸟,落进灌木里。声音很轻,
像把一个旧习惯送进抽屉。许栀没哭,只有背上慢慢散开的松劲。她说:“下一步呢?
”“立规则。”顾野笑,“我们这次认真一点。”4.五条规则傍晚教室里空空的,
窗外天边一层紫金。两人的旅行袋靠在桌脚,布兔子从拉链口探头。
顾野把本子转给她:“数学和那天的事,哪个先?”“先难后易。”许栀托腮,“先难的。
”他认真写下第一条:“不消失。哪怕只发一个点,也告诉对方你还在。
”她写第二条:“提前说难处。不临时通知,不搞突然袭击。
”他写第三条:“想吵架先喝水,十分钟内解决,解决不了暂停。
”她写第四条:“如果吵崩,去栈道走两圈,回到十五级再说话。”他想了想,
加了第五条:“允许彼此慢一点,但一直往前。”许栀盯着“第五条”,
像看见一只被仔细缝好的口袋,能装住他们接下来的粗心与犹豫。她从笔袋里取出一枚小铃,
挂到拉链上,轻轻一晃,**干净。“这个归你保管——提醒你准时。
”“我现在就开始准时。”顾野按了下车铃,声音和小铃互相回响。两人相视,
终于把沉着的表情换成一点轻松。接下来是真正的“补课”。
他把上次没讲完的题目一行行写好,她时不时插问。铅笔在纸上沙沙走,
像把错过的一段时间补回去。清洁阿姨拖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晚霞被灯光压住,
天色彻底暗。“明天三点。”许栀合上本子,“我们先骑那条路,再来写作业。”“遵命。
”5.第一次考验规则列出来后,考验来得很快。两周后,顾野家临时决定去外地探亲,
偏偏卡在周末。顾野提前一天说明:“周六全天不在,晚上十点视频,周日早上回。
”“知道了。”许栀把“提前说难处”默念一遍,尽量让自己别出现“拧劲儿”。
她周六白天去医院陪外婆做复查。外婆状态一般,时睡时醒。许栀坐在窗边读题,
半小时翻一次身给外婆擦背。外婆醒来笑她:“你这姿势像小护士。”她说:“我是实习的,
工资是一次一个微笑。”晚上十点,视频如约。顾野在客房里,光线很糟,手机画面有噪点。
他说起老家的事,又把她今天错的一道函数题从头讲到尾。讲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今天没生气?”顾野问。“我练习了。”许栀把水杯举给他看,
“喝水十分钟那条很有用。”“明天我六点半的车,八点前能回城。要不我直接去栈道,
你别等。”“好。”她说“好”的时候很冷静,等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她把窗子拉开一条缝,凉风进来,医院的味道被稀释掉一点。夜里她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有一辆自行车在风里冲,车铃远远地响。第二天清早,顾野发来定位:“晚点,
车在路上堵。”他每隔半小时报一次进度,像在地图上给她画小旗。等到八点半,
他终于回到城里,直接骑车去了栈道。许栀在第十五级等。远处传来“叮”,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他。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把规则用一个拥抱确认了一遍。
6.外婆与发夹外婆的病情起起伏伏。有一次夜里,外婆几乎喘不过气,
全家被叫到医院走廊。紧张持续了二十分钟,又像潮水退了。医生把氧气调好,说先观察。
外婆醒来,盯着许栀的手:“你拿的什么?”“纸。”许栀把病历本举起来,
“明天上午做个检查。”“不是这个。”外婆眼睛亮了一下,“我想起一个人。
他在风里把发夹给我,你呢?”“我把纸条扔了。”“扔了好。”外婆笑,嘴唇很白,
“说明你长大了。”“哪有这么算的。”“别跟我抬杠。你去把窗开一点,我要听风。
”许栀拉开窗。夜风翻进来,医院的消毒味被吹淡。外婆像睡着了。许栀坐在床边,
忽然很想给顾野发消息:我外婆说她等过人,风把发夹还她。她打了字,
又删掉——太晚;她怕吵醒正在补觉的人。手机屏幕上反射出她的脸,年轻,疲倦。
她把手机扣到胸口,闭眼休息。第二天顾野在校门口等她。她从公交车上跳下来,脸色很白。
他把她手心的小铃捂住:“你睡吗?”“晚自习后再睡。”她挤出笑,“你讲题,
我负责点头。”他们坐在教室角落。顾野讲到一半,许栀睡着了,下巴抵着胳膊。
顾野没叫醒她,自己去楼下买了两瓶温牛奶。一会儿她醒来,迷迷糊糊:“怎么不叫我?
”“有的题可以先放着。”顾野把牛奶推给她,“你要先活着。
”7.传闻与澄清高二下学期,年级里关于顾野的碎碎念多起来:他在校外机构做**辅导,
带一个竞赛班,周末常被人看见陪学生去图书馆。有同学说看见他和一个短发女孩肩并肩走,
笑得很开心。许栀第一反应不是吃醋,是紧张——她怕自己又像去年那样“先下结论”。
她照规则做:先喝水十分钟,再发消息。她发:【今天有人说你在带竞赛班。
】顾野:【是真的。上周开始的。】许栀:【女孩是谁?】顾野:【竞赛班里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