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一日夜。凄厉的防空警报划破渝州城的夜空,
火车站的灯盏瞬间尽数熄灭,站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开往青川的列车旁,
旅客们在黑暗中乱作一团,推搡、呼喊、哭嚎声交织,仿佛下一秒就是末日降临。
警报声还在尖啸,却不见炸弹落地的轰鸣,也无防空炮的怒吼——想来不过是敌机迷了航,
虚惊一场。人群中,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正奋力拨开拥挤的旅客,
朝着列车最前端的卧铺车厢疾走。他是林奇,渝州大学历史系最年轻的教授,刚满三十五岁,
一身熨帖的藏青色中山装,衬得他眉目清俊,却又带着几分文人的倨傲。
他要去的是青川锁龙古寨,参加远房叔公林宗山的亲属会。
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公一周前从锁龙古寨的镇龙塔坠下身亡,律师陈杰的信里语焉不详,
只说要亲属们聚一聚,似乎还牵扯着什么说不清的隐情。林奇终于挤到卧铺车厢门口,
借着划亮的火柴微光,逐一看向车厢壁上的房间号牌——四号室,林奇。1他松了口气,
推开门。这是间逼仄的单人卧铺房,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盥洗台,
窗上的防空黑帘关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
他刚把装着书籍和换洗衣物的皮箱塞到床底,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是林奇先生吗?
”乘务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是林奇教授。
”林奇刻意加重了“教授”二字,三十五岁的大学教授,
这份身份足够让他在陌生人面前挺直腰杆,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一丝自得。“明早几点叫您?
列车预计六点半到青川站。”“六点吧。”林奇顿了顿,腹中空空如也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对了,车上有餐车吗?我还没吃晚饭。”“实在对不住,眼下兵荒马乱的,餐车早就停了。
”乘务员的声音满是歉意。林奇的脸沉了下来。他下午急着收拾行李赶火车,
从学校一路奔到车站,水米未进,此刻饿得胃里反酸,连呼吸都带着空落落的难受。
“发车还有多久?我去车站食堂随便吃点?”“不足五分钟了,先生!”“怕什么?
这警报还没停,发车准得延误,我快去快回。”林奇摆摆手,不等乘务员再劝,
转身就往车下走。他挤过混乱的人群,冲出检票口,直奔车站旁的小食堂。昏黄的油灯下,
他买了一碗寡淡的糙米粥、两个冷硬的馒头,顺手拿起一份《市井报》,狼吞虎咽的间隙,
目光扫到了副刊的历史评论版,脸色瞬间铁青。“混账!这女人还没完没了了!
”林奇把手里的馒头往桌上一拍,低骂出声,惊得旁边的食客纷纷侧目。这世上,
能让好脾气的林奇动怒的,只有一个人——苏青青。苏青青,锦城女子大学历史系的助教,
原本和他同姓林(后来才知是远亲),三个月前,两人因为一篇历史评论结下了梁子。
林奇常在《市井报》发表历史书评,上周,报社寄来一本苏青青写的《明末蜀王妃传》,
他读完后写了篇评论,末尾特意指出一处错漏:“苏青青所言‘蜀王妃柳氏为娇小金发美人,
不知何据?据我查阅《蜀藩志》,柳氏实为黑发,且性情桀骜,绝非温婉之辈。
”本是学术之争,可苏青青的回怼却带着刺:“林奇教授身为渝州大学的高材生,
莫非连川省博物馆的蜀王妃画像都未曾见过?那画像上,柳氏分明浅发娇俏,
何来黑发桀骜之说?”林奇当即反驳:“川省博物馆的画像为后世仿作,不足为信!
国立美术馆藏的真迹里,柳氏黑发如瀑,且《蜀东野史》明载其‘性烈,善妒,
府中无人敢忤’,苏青青助教怕是只看了皮毛,未究根本吧?
”他本以为这番反驳能让苏青青哑口无言,
谁知对方竟在报上公开嘲讽:“林教授一口一个‘正史’,怕不是躲在书斋里久了,
连女子心性都不懂?柳氏‘性烈’不过是后人抹黑,林教授怕是从未近过女色,
才会把‘烈’当成‘刁’,实在是贻笑大方!”这已经不是学术争论了,
是明晃晃的人身攻击。林奇气得一夜没睡,他自认行事端正,却被人嘲讽“不懂女子”,
若是传到学校,怕是要被学生们当成笑柄。此刻,《市井报》上正登着苏青青的最新文章,
字字句句都在戳他的痛处。林奇越看越气,抓起报纸就往车站赶,
全然忘了发车时间——直到站台的**尖锐地响起,他才猛然回神,丢下没喝完的粥,
拔腿就往卧铺车厢跑。他刚踩上踏板,列车就缓缓启动了。林奇扶着车门喘了半分钟,
才定了定神,走向四号室。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昏暗中,一个女子正蹲在床边,
翻弄着他塞在床底的皮箱。她听到动静,猛地抬头,一双清亮的杏眼带着惊惶和警惕,
直直地看向林奇。“抱歉,我走错了。”林奇以为自己眼花,忙退出去,
又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了看号牌——四号室,林奇。没错!他重新推开门,
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这位**,你是不是弄错房间了?这是我的四号室。”女子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身形匀称,腰肢纤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衬得她皮肤白皙,
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她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明明是温婉的长相,眼神却冷得像冰。“没弄错。”她淡淡瞥了林奇一眼,“这房间是我的。
”“可号牌上写的是林奇!”林奇加重了语气。“巧了,我也姓林,苏青青,不过随母姓,
本名林青青。”女子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床角的一个藤箱上,
箱身用白漆写着一行小字:苏青青,锦城女子大学。林奇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苏青青?
那个和他笔战了三个月的苏青青?那个把他嘲讽得一无是处的苏青青?他定了定神,
故意清了清嗓子,冷声问:“苏青青?就是在《市井报》上乱写文章,
歪曲蜀王妃生平的那个苏青青?”苏青青的瞳孔猛地一缩,深吸一口气,
死死地盯着他:“你就是那个只会咬文嚼字、不懂装懂的林奇教授?”列车恰好晃了一下,
苏青青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撞进林奇怀里。她慌忙扶住床沿,脸上泛起薄红,
却不是羞的,是气的。“你耍什么滑头!”苏青青拔高了声音,“占着我的房间,
还倒打一耙,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厚脸皮?”“这是我的房间!”林奇也来了火气,
“乘务员登记的是林奇,我看是你故意搞错,想找我的茬吧?”“找你茬?我犯得着吗?
”苏青青冷笑,“再说了,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表哥——我母亲是你父亲的堂妹,
你连这层关系都不知道,就敢对我的书指手画脚?”“堂兄妹?”林奇愣住了。“不然呢?
”苏青青抱臂站着,“陈律师没告诉你?锁龙古寨的林宗山叔公去世,
叫我们这些远亲都去一趟,你不会是忘了吧?
”林奇这才反应过来——陈律师的信里确实提过,有位锦城的远房表妹也会去锁龙古寨,
只是没提名字。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表妹就是苏青青。“就算是堂兄妹,学术归学术,
你那篇关于蜀王妃的文章,错了就是错了!”林奇不肯退让。“我没错!柳氏就是浅发娇俏,
不是你说的黑发刁妇!”苏青青寸步不让。两人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干脆同时按了呼叫铃。乘务员匆匆赶来,翻了翻手里的名册,面露难色:“实在对不住,
名册上只写了‘林奇’,没写男女,所以……”“我是男人,让她换房间!”林奇抢先说。
“没房间了,先生。”乘务员苦着脸,“不光卧铺,连硬座都满了,过道上都站着人呢。
”林奇气得咬牙:“那我把箱子拿出来,站过道!”“别折腾了。
”苏青青拉了拉旗袍的下摆,坐到床沿,“反正都是去锁龙古寨,凑合一宿吧,
大不了都不睡,省得你说我占你便宜。”乘务员如蒙大赦,连忙劝道:“林教授,
苏**说得是,就委屈您一晚吧。”林奇看着苏青青那张带着挑衅的脸,
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涌上来:“睡就睡!我还怕你不成?”乘务员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林奇和苏青青,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列车在黑暗中行驶,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过了半晌,
苏青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眉眼弯弯,
冲淡了之前的冷硬。“我们这是干嘛呢?好歹是亲戚,为了个几百年前的王妃吵成这样,
传出去不怕人笑话?”林奇也忍不住笑了,
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是你先嘲讽我不懂女子心性的。”“那是你先挑我的错。
”苏青青撇撇嘴,“说吧,你真没去过锁龙古寨?”“没去过,
连林宗山叔公的名字都是第一次听。翻了老家谱,才知道他是我爷爷的堂兄弟。
”林奇靠在门板上,“你呢?”“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就记得那座镇龙塔,又高又黑,
站在下面看,总觉得塔上有东西盯着我。”苏青青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后怕,
“这次陈律师的信里说,叔公是从塔上掉下来的,说不清是自杀还是他杀。
”林奇的脸色沉了下来:“自杀?他杀?警方没查吗?”“查了,可没证据,就搁下了。
”苏青青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锁龙古寨的人都说,镇龙塔里有东西,
是明末被镇压的蛟龙出来索命了——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那塔下埋着阴棺,坠塔的人,
魂都被蛟龙吞了,永世不得超生。”黑暗中,苏青青的声音带着几分诡异,
林奇虽是不信鬼神的读书人,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黑帘的缝隙,盯着这小小的卧铺房。2第二天清晨,
林奇是被肩头的重量压醒的。他睁开眼,就看到苏青青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呼吸浅浅的,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下来,
蹭得他脸颊发痒。林奇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
晨光透过黑帘的缝隙漏进来,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竟让他生出几分温柔的心思。直到苏青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两人的姿势,
脸“唰”地红了,猛地直起身,
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昨晚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没事。
”林奇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快到青川了,收拾一下吧。”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
却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暧昧。列车抵达青川站时,已是下午三点。
九月的青川,秋意已浓,风里带着青鳞湖的水汽,凉丝丝的。林奇和苏青青下了火车,
又换乘渡轮,沿着青鳞湖往锁龙古寨的方向走。渡轮靠岸时,码头上空荡荡的,
连辆载客的骡车都没有。两人找到渡口旁的旅店介绍所,
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伙计抬眼打量着他们:“二位是去锁龙古寨?”“是,想找辆车。
”林奇说。“巧了,刚有位客人也定了去锁龙古寨的车,说是姓张,你们要是愿意拼车,
能省不少钱。”伙计翻了翻登记簿,“他叫张野,这会儿还在旁边的杂货铺买东西呢。
”“张野?没听过。”林奇看向苏青青,“叔公的亲属里有这号人吗?
”苏青青摇摇头:“林宗山叔公有个妻子,还有个弟弟林宗海,是个医生,
昨天就到寨子里了。这张野,怕是外人。”伙计凑过来,
压低声音:“锁龙古寨这阵子不太平,自从林老爷子坠塔,寨子里的人都传是蛟龙作祟,
这位张野先生,看着像个跑江湖的记者,怕是来挖新闻的。”林奇和苏青青对视一眼,
都觉得这张野来得蹊跷。“我们跟他拼车吧,正好问问情况。”苏青青说。两人走出介绍所,
沿着青石板路往杂货铺走。青川的街头,到处都是带着川省特色的格子纹布料,
头巾、围裙、甚至布偶的衣裳,都印着黑白相间的格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青青看着铺子里摆着的格子纹手帕,忍不住停下脚步:“真好看,买块当纪念吧?
”林奇刚要答话,就看到杂货铺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正拿着几条格子纹的腰带翻来覆去地看。他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露出的侧脸线条硬朗,眼神却透着几分油滑。“请问是张野先生吗?”林奇走上前,
客气地问。男人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林奇和苏青青,挑眉道:“是我,怎么?
”“我们也是去锁龙古寨的,想跟你拼车,不知方便吗?”林奇说,“我是林奇,
这位是苏青青,都是林宗山叔公的远亲。”“方便,当然方便!”张野咧嘴一笑,
露出两排白牙,“路上有个伴,总比一个人闷着强。你们是林家的人?那正好,
我还想跟你们打听点事呢——锁龙古寨的林老夫人,就是林宗山的第二任妻子,叫林赵氏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赵氏?”苏青青愣了愣,“我只听过她的名字,没见过面。
听说快七十了,身子骨还硬朗,是寨子里的主事人,性子烈,寨子里的人都怕她。
”“女寨主啊……”张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行,那我们赶紧回介绍所吧,
别让车等久了。”三人走出杂货铺,往介绍所走。张野健谈得很,
一路絮絮叨叨:“这锁龙古寨离青川城可不近,我昨晚坐火车过来,
一宿没睡好——隔壁卧铺的一对男女,吵了半宿,又是争什么蜀王妃的头发颜色,
又是互相挤兑,吵得我头都大了,最后我实在忍不住,敲了隔板,他们才消停。
”林奇和苏青青的脸同时红了,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那对男女……就是我们。
”林奇硬着头皮说。张野“嘿”了一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们,
目光落在苏青青没戴戒指的左手上,坏笑道:“原来是你们啊!
我还以为是新婚夫妇闹别扭呢,原来是两位学者争论学问——放心,我嘴严,
不会把你们俩挤在一个卧铺的事说出去的。”苏青青的脸更红了,急忙辩解:“你别误会!
我们只是亲戚,昨晚是因为乘务员弄错了房间,才……”“懂,懂!”张野摆摆手,
笑得一脸暧昧,“年轻人嘛,我都懂。行了,车来了,咱们赶紧走吧!”他说着,
率先朝着介绍所门口的骡车跑去,留下林奇和苏青青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骡车颠簸着驶出青川城,往锁龙古寨的方向走。赶车的是个红脸的汉子,话不多,
却爱念叨些寨子里的闲事。“你们是林家的亲戚?”赶车汉子突然开口,
“上周林老爷子的葬礼,还是我赶的灵车呢。”“是吗?”张野凑上前,
“听说林老爷子是从镇龙塔上掉下来的?寨子里的人都说是蛟龙索命?
”赶车汉子抽了一鞭子,骡车跑得更快了:“蛟龙不蛟龙的,我不懂。
不过林老爷子的弟弟林宗海,就是那个医生,昨天坐我的车去寨子里,
一路上都骂镇龙塔是个凶地,还说林家的人都心术不正。”“林宗海?他为什么这么说?
”林奇追问。“谁知道呢?”赶车汉子撇撇嘴,“他说镇龙塔里的事,没那么简单,
林老爷子死得蹊跷。”张野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旅行手册,翻了翻,
突然念出声:“锁龙古寨的镇龙塔,建于明末,高二十丈,塔下埋阴棺,镇压蛟龙。
崇祯年间,林家先祖屠了黑木崖的马家满门,马家的冤魂缠上林家,但凡坠塔而亡的,
都是马家冤魂索命……”“你念的这是什么?”苏青青脸色发白,抓住了林奇的胳膊。
“旅行手册上写的,说是锁龙古寨的传说。”张野合上手册,“这跟林老爷子的死法,
倒是一模一样——都是从塔上掉下来。”“别胡说!”林奇皱眉,“不过是民间传说,
当不得真。”“是不是真的,到了寨子里就知道了。”赶车汉子突然指着前方,“看,
那就是青鳞湖,过了湖,就是锁龙古寨了!”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屏住了呼吸。
夕阳下,青鳞湖像一面打碎的银镜,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湖底的鹅卵石。
湖的对岸,就是锁龙古寨,青瓦白墙的房子错落有致,而寨子的最高处,
矗立着一座黑沉沉的石塔——那就是镇龙塔。塔身是用青黑色的石头砌成的,爬满了青苔,
塔顶呈圆锥形,在夕阳的余晖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塔的一侧朝着青鳞湖,
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离地面足有二十丈高,像一只睁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湖面。
“那就是镇龙塔?”苏青青的声音发颤,“我小时候见它,
没觉得这么吓人……”“这阵子死了人,看着自然不一样。”赶车汉子说着,
把骡车赶到湖边,“到这就得换船了,陆路绕远,水路快。”三人下了骡车,
登上一艘小木船。赶车汉子摇着橹,小船划破湖面,朝着锁龙古寨的方向驶去。
风里的水汽更浓了,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苏青青缩了缩脖子,紧紧挨着林奇。“你冷?
”林奇脱下身上的中山装,披在她身上。苏青青愣了愣,低声道了句谢。船行到湖中央时,
她突然指着栈桥的方向:“看,那里有个人!”栈桥边,站着一个矮壮的男人,穿着猎装,
蓄着络腮胡,年纪约莫六十出头,却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他双手插在口袋里,
冷冷地盯着驶来的小船,眼神像刀子一样。“那就是林宗海,林老爷子的弟弟。
”赶车汉子说,“他在伦敦开诊所,这次是特意回来的。”小船靠岸,三人下了船。
林宗海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们,语气生硬:“你们就是陈律师说的远亲?”“是,
我是林奇,这位是苏青青,这位是张野先生。”林奇介绍道。林宗海的目光落在张野身上,
眉头皱了起来:“张野?没听过这个名字。你是干什么的?”“是林老夫人林赵氏让我来的。
”张野的语气有些慌乱,似乎没料到林宗海的态度这么差。“胡说!”林宗海拔高了声音,
“我嫂子这些年除了叫医生和我,从没叫过外人来!她就爱看那份《市井报》,
天天翻来覆去地看,别的什么都不关心。”“《市井报》?”苏青青皱起眉,
“那不是份杂谈小报吗?”张野挠了挠头,讪笑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市井报》的记者。
林老夫人给报社写了信,说知道镇龙塔的真相,让我来采访。”林奇和苏青青都愣住了,
没想到这张野竟是为了新闻而来。林宗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拍着林奇和苏青青的肩膀:“原来如此!我说呢,
你们俩怎么凑到一块了——是不是在卧铺里待了一宿,生出感情了?”“不是!
”苏青青急忙辩解,脸涨得通红。“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林宗海收敛了笑容,“走,
先去寨子里,我带你们看看那座镇龙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晚上可别靠近,
寨子里的人都说,夜里塔上有蛟龙的影子。”他说着,转身朝着寨子走去,
林奇、苏青青和张野跟在他身后,踩着青石板路,一步步靠近那座黑沉沉的镇龙塔。
夕阳渐渐落下,天色暗了下来,塔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蛰伏的蛟龙,
盘踞在锁龙古寨的上空。3锁龙古寨的林家老宅,是一座青瓦石墙的四合院,
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簌簌地落下来,
铺了一地。林宗海把三人领进客厅,客厅里的光线很暗,只有角落里的壁炉烧着柴火,
勉强能看清陈设。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字画,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线装《林氏族谱》,
壁炉上方的架子上,放着一张黑框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瘦,和林宗海有几分相像,
想来就是死去的林宗山。“坐吧。”林宗海指了指旁边的木椅,
“陈律师和保险公司的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屋谈事,估计是为了我哥的保险金。”“保险金?
”林奇愣了愣,“叔公买了保险?”“买了,还不少。”林宗海的语气带着几分烦躁,
“我哥这辈子好强,总想发大财,跟人合开了个冰厂,结果赔了个底朝天,欠了一**债。
他死前三天,还跟保险公司签了新的保单,加起来有三万五千块大洋。要是他是自杀,
这钱就一分都拿不到;要是他杀,我和嫂子就能平分。
”苏青青倒吸一口凉气:“三万五千块?这可不是小数目。警方不是没查出来吗?”“警方?
”林宗海嗤笑一声,“寨子里的警察都是些吃干饭的,看了一眼就说是自杀,
连塔都没上去过。我嫂子不信,非要找报社的人来,
就是那个张野——不过我看他也查不出什么,无非是想蹭点热度。”张野坐在一旁,
听得眉飞色舞,手里的本子记个不停:“林医生,你多跟我说说,林老爷子坠塔那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宗海还没开口,里屋的门就开了,传来一阵争执声。“查先生,
我哥绝对不是自杀!他要是自杀,那三万五千块的保险金就没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傻?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陈律师。“陈律师,讲证据。”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反驳道,
“林宗山老爷子坠塔的房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是唯一的出口,离地面二十丈,
墙面光滑,根本没人能爬进去。除了自杀,还能是什么?”林奇和苏青青对视一眼,
都屏住了呼吸。里屋的门被推开,一个驼背的老头走了出来,头发花白,
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是陈律师;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时髦的西装,个子不高,
肩膀却很宽,眼神锐利,正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查先生。两人看到客厅里的林奇等人,
愣了愣,陈律师先开口:“这位是?”“是林家的远亲,林奇和苏青青。”林宗海介绍道,
“这位是保险公司的查辰先生。”查辰的目光扫过林奇和苏青青,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语气却带着几分不耐烦:“陈律师,我们还是继续谈吧。林宗山老爷子的死,
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保险公司只能按自杀处理。”“证据?床底下的那个箱子,
难道不是证据?”陈律师拔高了声音,“那天晚上,王虎来找我哥吵架,
肯定是他把箱子藏在床底下,害了我哥!”“王虎?”林奇追问,“他是谁?
”“是跟我哥合开冰厂的合伙人。”林宗海说,“冰厂倒闭后,两人反目成仇,
王虎天天来闹,说我哥骗了他的钱。我哥坠塔那天晚上,王虎还来镇龙塔吵过架,
我嫂子和佣人都听到了。”“就算他吵过架,也不能证明他杀了人。”查辰冷静地说,
“那个箱子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能说明什么?再说,房间是密室,王虎就算想杀人,
也进不去。”“密室?”张野来了兴趣,“什么密室?”“镇龙塔的塔顶有一间房,
我哥每晚都在那里睡。”陈律师解释道,“坠塔那天晚上,他九点左右进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