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西溪湿地还浸在薄雾里,木栈道上凝结着细碎的露珠。苏惟夏踩着微凉的石板路往前走,远远就看见沈知行站在码头边,背着相机包,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早啊。”苏惟夏加快脚步,背包带在肩上轻轻晃动,“李伯到了吗?”
沈知行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明亮:“刚联系过,他在船上准备呢。”他指了指水面,一叶乌篷船正穿过薄雾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李伯。
两人沿着码头石阶往下走,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水草和泥土的清香。李伯熟练地将船泊在岸边,笑着打招呼:“小苏姑娘,沈先生,今天天气好得很嘞。”
“李伯早。”苏惟夏笑着递过带来的绿豆糕,“这是我妈寄来的,您尝尝。”
李伯接过糕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妈可真疼你。快上船,我带你们去看昨天说的那个老码头遗址。”
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沈知行架起相机,镜头追随着两岸掠过的芦苇。苏惟夏坐在船头,翻看着手里的故事驿站策划案,时不时和李伯确认细节。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水面上,碎金般的光斑随着船的移动轻轻摇晃。
“就是这儿了。”李伯将船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指着岸边一处被芦苇半掩的石阶,“这码头可有年头了,我小时候跟着我爹送货,常在这里歇脚。”
沈知行放下相机,专注地听李伯讲述过往的故事。苏惟夏在一旁认真记录,笔尖在本子上沙沙作响。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鸣声,一艘快艇冲破晨雾驶来,激起的水波让乌篷船微微晃动。
快艇在不远处停下,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跳上岸,朝着他们挥手,脸上挂着过分热情的笑容。
“知行,好巧啊。”男人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带着刻意的熟稔。
沈知行的身体瞬间僵住,握着相机的手指猛地收紧。苏惟夏抬头望去,心脏骤然一沉——岸边站着的,正是林骁。
林骁笑着朝他们走来,步伐轻快,仿佛真是偶遇:“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听说你在做西溪的项目?果然还是对这些老故事感兴趣。”他的目光扫过苏惟夏,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是?”
“项目合作方,苏惟夏。”沈知行的声音冷得像冰,刻意省略了苏惟夏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考察场地,我们公司刚和启明星达成合作,负责西溪项目的宣传拍摄。”林骁笑得一脸坦荡,眼底却藏着算计,“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当年的启发,不然我也不会对这类题材感兴趣。”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沈知行的痛处。苏惟夏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启发?”沈知行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是启发你卷走投资款,还是启发你盗用别人的心血?”
林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摊了摊手:“知行,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都过去了。当年是我不对,但我也是为了项目能更好地落地……”
“你闭嘴!”沈知行猛地站起来,乌篷船在他的动作下剧烈摇晃,“你偷走的不只是钱和方案,还有我爸的救命钱!你知道他躺在病床上等着药钱时,我有多绝望吗?”
苏惟夏震惊地看向沈知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当年的细节。原来林骁的背叛不仅摧毁了他的事业,更间接影响了他父亲的治疗。
林骁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神闪烁:“我那时候也是一时糊涂……后来我想还你钱,可你换了联系方式……”
“不必了。”沈知行打断他,语气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我今天才算明白,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知行,我是真心想弥补……”林骁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知行冰冷的眼神逼退。
“离我的项目远一点。”沈知行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否则我不保证会做什么。”
林骁看着沈知行眼底的决绝,终于收敛了伪装的笑容,冷哼一声:“那就各凭本事吧。”他转身走向快艇,临走前又看了苏惟夏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快艇轰鸣着驶离,水面恢复了平静,却留下挥之不去的压抑。李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李伯,让您见笑了。”沈知行坐下,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平复。
“没事没事。”李伯叹了口气,“那种人啊,早离早好。”
苏惟夏看着沈知行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相机的手上。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都过去了。”
沈知行转过头,撞进她盛满担忧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理解和支持。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积压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出口。
“谢谢你。”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苏惟夏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晨光透过芦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
船靠岸时,沈知行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李伯识趣地说要去准备午饭,先走了,留下他们两人在码头慢慢走。
“对不起,让你看到那么失态的一面。”沈知行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歉意。
“不用道歉。”苏惟夏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当年……你父亲的病,后来……”
“手术很成功,但恢复得不太好。”沈知行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水面,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天天在医院和**的地方两头跑,连他最后想再去一次西湖都没能满足……”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总觉得是我没本事,才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苏惟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忽然很能理解他的痛苦。“这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知行转过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惟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认真,“遇到你,真好。”
苏惟夏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温暖而踏实。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潮湿的石板路上紧紧依偎。
“我也是。”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沈知行耳中。
沈知行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底的阴霾被晨光驱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他收回手,却没有走远,只是和她并肩站在码头边,看着远处的水鸟掠过水面。
“林骁不会善罢甘休的。”苏惟夏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担忧。
“我知道。”沈知行的眼神变得坚定,“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他得逞。不只是为了项目,也为了……”他顿了顿,看向苏惟夏,“为了我们。”
“我们”两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惟夏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忽然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再可怕。
回到小院时,陈默已经将整理好的版权声明和创意备案文件放在桌上。沈知行拿起文件仔细翻看,眉头微蹙:“还需要再加一些细节,把我们和李伯他们的访谈录音也作为佐证。”
“我马上去弄。”苏惟夏应声,转身走向电脑。
沈知行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变得无比踏实。他知道,无论林骁耍什么手段,无论未来有多少困难,只要他们一起面对,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傍晚时分,夕阳将小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苏惟夏伸了个懒腰,看着屏幕上最终版的备案文件,长舒一口气:“终于弄完了。”
沈知行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辛苦了。”
苏惟夏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脸上同时泛起红晕。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甜意。
“你先说。”沈知行笑着说。
“下周和张老的会面,资料都准备好了吗?”苏惟夏问。
“都准备好了。”沈知行点点头,“别担心,有我在。”
这句“有我在”像一颗定心丸,让苏惟夏瞬间安心下来。她看着他,忽然想起清晨在码头他温柔的触碰,心跳又开始加速。
“沈知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周末……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
沈知行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坠入:“好啊。”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地方你定。”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地板上交织成温暖的形状。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芦苇的清香,也带着那些悄然滋生的心意,在寂静的小院里久久回荡。林骁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乌云,但此刻,他们心里都充满了勇气,因为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乌篷船在水面轻轻摇晃,林骁离去的快艇尾迹还未完全消散。沈知行紧握相机的指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嵌进相机背带的纹路里,连带着肩膀都绷成了一条直线。苏惟夏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以及脖颈处微微跳动的青筋——那是极致隐忍才会有的模样。
“李伯,麻烦您把船往岸边靠一点。”苏惟夏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她知道此刻不能让沈知行独自面对情绪的惊涛骇浪,就像无数个深夜他默默陪伴她那样。
李伯看出气氛不对,麻利地调整船舵。乌篷船缓缓向岸边驶去,芦苇划过船身发出沙沙轻响,倒成了这尴尬沉默里唯一的缓冲。苏惟夏悄悄往沈知行身边挪了半寸,膝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膝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
“别理他。”她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种人不值得你动气。”
沈知行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微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晨雾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滚落,像无声的叹息。
“我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嘲,“可看到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
“正常。”苏惟夏打断他,目光坚定,“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伤口一辈子都不会真正愈合。但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能重新开始,就已经赢了。”
船身轻轻撞上码头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知行没有起身,只是望着水面上破碎的倒影,那里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也映着苏惟夏担忧的侧脸。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翻出的合照——照片里年轻的他和林骁勾着肩膀笑,背景是刚租下的工作室,墙上贴着“光影叙事”的潦草标语。那时候他们相信,只要一起努力,就能用镜头改变世界。
“他刚才看你的眼神……”沈知行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警惕,“你小心点,林骁这个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我知道。”苏惟夏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暖。他自己还陷在情绪里,却不忘提醒她提防。她扶着石阶站起身,伸手递向沈知行:“先上去吧,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
沈知行看着她伸出的手,纤细却稳定。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他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薄汗,显然也有些紧张。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自然的肢体接触,没有雨夜匆忙的搀扶,没有崩溃时的拥抱,只是简单的牵手,却像有电流顺着指尖蔓延,瞬间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上岸时,苏惟夏刻意放慢脚步,让沈知行能借力站稳。两人的手在松开前,无意识地轻轻握了一下,像是在交换无声的勇气。李伯识趣地收拾着船桨,假装没看到这微妙的互动。
“我去跟李伯交代下后续采访的事。”苏惟夏松开手时,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脸颊有些发烫,“你先平复下情绪。”
沈知行点点头,目送她走向船头的背影。晨风吹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贴在脖颈上,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忽然举起相机,镜头对准那个方向,轻轻按下快门。快门声很轻,被风吹散在芦苇荡里。
苏惟夏和李伯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李伯爽朗的笑声。沈知行看着相机屏幕里的照片——逆光下的苏惟夏微微侧头,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嘴角带着安抚的笑意,像清晨的微光,有种能驱散阴霾的力量。他鬼使神差地将这张照片设为了手机壁纸,替换掉了用了很久的城市夜景。
“想什么呢?”苏惟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笑意,“李伯说中午请我们吃他老伴做的酱鸭,据说一绝。”
沈知行慌忙收起相机,脸上有些发烫:“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恢复自然,“刚才……谢谢你。”
“又说谢谢。”苏惟夏挑眉,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再谢下去,你可要欠我好多顿饭了。”
沈知行被她逗笑了,紧绷的嘴角终于扬起弧度,晨雾般的阴郁散去不少:“好,都记着。等项目结束,请你吃遍杭城。”
“这可是你说的。”苏惟夏伸出小指,“拉钩。”
沈知行愣了一下,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红。
“对了,”苏惟夏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亚克力盒子,“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一枚用马克杯碎片打磨成的书签,上面还能看到“自由翱翔”的残字,边缘被细心地磨得光滑。“上次杯子摔碎后,我捡了块最大的碎片打磨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你喜欢看书,或许能用得上。”
沈知行拿着书签的手指微微颤抖,阳光透过亚克力,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枚带着裂痕的书签,像他们此刻的处境,也像他们彼此的过往,带着伤痕,却被小心地呵护着。
“很漂亮。”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惟夏。”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没有疏离的“苏**”,没有客气的“苏惟夏”,只是简单的“惟夏”,却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温柔得让人想哭。
苏惟夏别过头,假装看远处的水鸟,眼眶却有些发热。她忽然觉得,林骁的出现或许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他们看清了彼此在心底的位置,让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有了靠近的勇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木栈道上,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晨雾散尽,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骁说和启明星合作,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动手?”苏惟夏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认真。
“无非是想窃取我们的创意。”沈知行的眼神沉了下来,“启明星本身就对我们的子项目虎视眈眈,现在有林骁帮忙,恐怕会更麻烦。”他顿了顿,看向苏惟夏,“但我们有优势——我们有李伯这些真实的故事,有官方初步的认可,还有……”
“还有我们自己。”苏惟夏接话,眼神坚定,“创意可以被抄,但用心做的内容不能。”
沈知行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充满了力量。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惟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苏惟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有坚定,有担忧,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温柔。晨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脸颊,带着微痒的触感,像此刻心底蔓延的悸动。
“嗯。”她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两人继续往前走,影子在身后紧紧相依。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水鸟掠过水面,留下浅浅的涟漪。林骁带来的阴霾还未散去,但此刻他们心里都清楚,只要彼此在身边,就有勇气面对所有风雨。
走到小院门口时,沈知行忽然叫住她:“惟夏。”
“嗯?”苏惟夏回头。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融化的春水:“周末……一起去西湖走走吧?就当放松。”
苏惟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底的光芒比阳光还亮:“好啊。”
风穿过小院的木门,带来远处的鸟鸣和花香。两人站在晨光里相视而笑,所有的不安和阴霾,都在这一刻被温暖的阳光驱散。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但只要彼此携手,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到不了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