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我的合伙人张伟探进半个脑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陈默!快出来!漩涡资本的李总亲自来了,点名要见你!我们的A轮融资稳了!不,是B轮!C轮都有可能!”
我没有动,像一尊石雕,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那上面,还残留着苏晴最后绝望的口型。
忘了我。
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尖刀,**我的心脏,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动。胜利的香槟气泡还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破裂声,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山崩地裂的轰鸣。
“嘿,发什么呆呢?”张伟走进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地上的手机,“嗨,不就一手机嘛,回头我送你十个最新款的!走走走,别让投资人等急了。”
他说着就要来拉我。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可能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我的眼睛里应该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片被烧成焦土的荒芜,和荒芜之下,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我……你怎么了?”他被我吓得后退了半步,“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我有点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先去应付一下,说我身体不适,明天会亲自登门拜访。”
“可是……”
“去!”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张伟被我震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世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部手机,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我用指尖拂去屏幕上的灰尘,徒劳地想看清那定格的最后一帧画面。
骗局。
一切都是骗局。
我以为的三年卧薪尝胆,不过是她用自己的人生为我铺就的一条安全通道。我以为的荣耀加身,不过是踩着她的血泪和尊严搭建起来的海市蜃楼。
苏文华,苏铭。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刺骨的恨意。他们不仅毁了苏晴,也毁了我。他们把我塑造成一个亲手将爱人推入地狱的刽子手,一个沐浴在聚光灯下的小丑。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滚烫,灼人。但我没有哭出声。三年的日夜,无数次在代码的海洋里挣扎到天明,我以为自己早已流干了所有软弱的液体。
我错了。
真正的痛苦,不是筋疲力尽,而是心被掏空。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着。苏铭说她在重症监护室,是生是死,尚是未知。
我必须去见她。
我必须亲眼看到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苏铭的警告?“永隔”的诅咒?去他妈的!如果我的存在只会毁了她,那就在毁灭之前,让我再看她一眼。
我猛地站起身,冲向门口。但手刚碰到门把,理智又强行将我拉了回来。
就这么冲过去?去哪里找她?苏家会让我进门吗?医院会让我探视吗?苏铭既然敢把视频发给我,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不能这么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中,反而运转得异常清晰。三年来,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如何编写改变世界的代码,而是如何思考。如何在绝境中,找到那万分之一的、通往胜利的路径。
现在,我的战场变了。我的胜利,也不再是商业版图,而是找到苏晴。
我需要信息。
我转身回到休息室的桌前,上面还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那是我的武器。我掀开电脑,屏幕亮起,上面还停留着“晴思”战胜“上帝之手”的最后画面。那片绚烂的蓝色星云,此刻看来是如此的讽刺。
我关掉比赛界面,十指放在键盘上。指尖冰冷,微微颤抖,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它们稳定下来。
我要找到苏晴在哪家医院。
直接入侵天启集团的内网?不行,风险太大,他们的防火墙是世界顶级的,一旦被发现,我会被立刻锁定,再无机会。
那么,目标只能是苏铭。
苏铭的安防意识很高,他的手机和个人电脑都连接着天启的最高级别防护系统。但人,总有弱点。一个人的数字生命,不可能完全封闭在铜墙铁壁之内。他总要和外界联系,总会使用一些不那么“安全”的第三方服务。
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发出一连串密集的敲击声。一行行代码在我眼前流淌,像黑夜中的幽灵。我没有用“晴思”那样的庞然大物,而是编写了一个极度轻巧、极度隐蔽的嗅探程序。
我开始构建苏铭的数字画像。他的社交媒体、消费记录、出行习惯……所有公开和半公开的信息,都在我面前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络。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这张网上寻找着最薄弱的节点。
半小时后,我找到了。
一个他经常光顾的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应用。这种App的开发商通常不会在网络安全上投入太多成本,简直是千疮百孔。而苏铭,为了方便,很可能在多个应用里使用了相同的密码,或者关联了同一个邮箱。
这是一个堵伯,但我别无选择。
我没有直接攻击那个App的服务器,那样会留下痕迹。我找到了它的一个应用程序接口漏洞,一个允许我通过特定请求,间接验证用户身份信息的后门。
我成功了。
我拿到了苏铭用作俱乐部会员登录的邮箱的临时访问权限。
有了这个邮箱,就等于有了打开他数字王国的一把钥匙。我迅速通过邮箱重置了他几个不常用的社交平台密码,然后像一个幽灵一样潜了进去。
我在他近期的私信和邮件里疯狂搜索。关键词:医院、林伟、手术、重症监护室……
很快,我找到了。
那是一封他发给私人助理的加密邮件,主题是“安保升级”。邮件内容很简单:【圣玛丽私立医院,三楼,重症监护室302病房,安保等级提升至A级,24小时轮班,禁止除苏、林两家直系亲属外的任何人探视。】
圣玛丽私立医院。
ICU302。
找到了。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重新在冰冷的四肢里奔流。但紧接着,我在同一个邮箱的草稿箱里,发现了一份没有发出去的文件。
那是一份医疗报告的扫描件。
患者姓名:苏晴。
我的手悬在触摸板上,不敢点开。我怕,我怕看到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
几秒钟后,我还是点开了。
报告上的日期横跨了过去两年。上面记录着一次次的“意外”:“右臂桡骨骨折,疑似钝器击打所致”、“轻微脑震荡,自述从楼梯摔下”、“多处软组织挫伤”……
每一行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眼睛。
林伟!
那个该死的残废!
我死死咬着牙,牙龈被咬破,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我的胜利,我的荣耀,就是用她承受这些换来的吗?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上周的急救记录。
“药物中毒,伴随高处坠落伤,深度昏迷,生命体征不稳……”
视频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关掉电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愤怒、悔恨、心痛,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必须去。
现在,立刻,马上。
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不再有丝毫犹豫。我拉开门,外面喧闹的人群立刻涌了进来。张伟正和几个投资人谈笑风生,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
“陈默,你总算出来了!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漩涡资本的李总……”
我直接从他身边穿了过去,像一阵风。
“哎,陈默!你去哪儿?”张伟在后面喊。
我没有回头。
整个世界都在为我庆祝,但我只想逃离。我冲出赛场,外面的广场上,巨大的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我高举奖杯的画面。那张脸上洋溢的笑容,此刻看来,愚蠢得令人作呕。
我跳上我的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咆哮,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然后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入了城市的车流。
圣玛丽私立医院。
我一边开车,一边用车载系统查询地址。距离这里四十分钟车程。
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飞速掠过,那些庆祝我胜利的广告牌、新闻推送,不断地跳进我的视野,像是在无情地嘲讽我。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A级安保,苏、林两家直系亲属。这意味着我不可能从正门进去。我需要一个计划。
我在等红灯的间隙,用手机连接了我的电脑主机,远程启动了一个小程序。那是我为“晴思”写的一个辅助工具,可以用来渗透城市里大部分公共或半公共的安防系统。
医院的平面图、监控分布、安保换班时间……所有数据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手机上。
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医院后方的垃圾处理通道,那里有一个监控死角,而且紧邻着员工电梯。只要我能避开巡逻的保安,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楼。
四十分钟后,我将车停在医院对面的一个阴暗角落里。
圣玛丽医院灯火通明,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显然是苏铭安排的人。
我戴上卫衣的帽子,拉上口罩,压低了身形,悄无声息地绕到医院后方。垃圾通道的铁门锁着,但这对我不成问题。我从车里拿出一个微型信号干扰器,对着门锁的电子感应区。三秒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我闪身进入,一股消毒水和腐败物混合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我顾不上这些,按照脑海中的地图,迅速找到了员工电梯。
电梯门口有一个保安正在打瞌睡。我放轻脚步,贴着墙壁,像猫一样溜了过去,按下了上行按钮。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我立刻闪了进去,按下了三楼的按钮。
“叮。”
三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安静得可怕的走廊。重症监护室病房区,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和压抑。
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的“302”号病房。门口,同样站着两个黑衣保镖,如两尊门神,将那个小小的房间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躲在拐角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怎么办?硬闯是不可能的。
我拿出手机,再次入侵了医院的监控系统。我找到了控制重症监护室区域的摄像头,然后将其中一个,也就是对着302病房门口的那个,切换成了十分钟前的录像循环播放。
接着,我在医院的消防系统里,触发了一个位于一楼大厅的烟雾误报。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栋大楼。
“火警!一楼大厅!所有人立刻去查看!”保镖的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骂了一句,匆匆朝着楼梯口跑去。另一个虽然留了下来,但也探着头,焦急地望向警报传来的方向,注意力完全被分散了。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趁着他扭头的瞬间,从拐角处闪身而出,用最快的速度,无声地冲向302病房。
我的脚步轻得像羽毛。在经过那个保镖身后的刹那,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我成功了。
我站在302病房的门前,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长方形玻璃窗。
我的手颤抖着,慢慢地靠近那扇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什么,是空无一人的病床,还是……
我终于鼓起勇气,将眼睛凑了上去。
透过那块冰冷的玻璃,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苏晴。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蜂鸣的仪器。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瘦削。如果不是因为仪器上显示的心跳曲线还在平稳地跳动,我几乎会以为那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我的眼眶瞬间湿透了。
但下一秒,我的目光凝固了。
病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羊毛衫,身形挺拔。他正俯下身,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姿势,握着苏晴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
那绝不是林伟,视频里的林伟是个臃肿的中年人。这个人很年轻。
也绝不是苏铭,我认得苏铭的背影。
他是谁?
就在我满心困惑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抬起头,侧过脸,望向窗外。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那张脸,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是他。
三年前,我们团队的核心成员,我最信任的兄弟,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却带着我们所有的核心代码和一半的团队成员,背叛我投靠了天启集团的——周子航。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用那种……那种充满爱怜和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的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