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默带着大队精锐人马,出现在我们这支残兵败将面前时,距离京城,只剩下不到一日的路程了。
那辆曾经坚固的特制马车,此刻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车轮歪斜,车厢壁上布满了刀劈斧砍的痕迹和深深嵌入的箭矢。
拉车的马匹早已力竭倒毙,此刻套着的,是临时从阵亡侍卫战马中挑选出来的两匹伤马,口鼻喷着带血的白沫。
原本四十名骁勇的禁军侍卫,如今只剩下二十六人。
人人带伤,血迹浸透了残破的衣甲,疲惫不堪的脸上沾满血污和尘土,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紧紧护卫着那辆破车。
仅存的战马也大多伤痕累累,喘息粗重。
看到沈默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车厢内的文欣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扑了出去!
她像一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归巢的小鸟,一头扎进沈默张开的怀抱里,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委屈化作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没事了……文欣,没事了。」
沈默紧紧搂住她,声音低沉而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他抬头看向那辆残破的马车,看向那些浴血奋战、几乎力竭的侍卫,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浓重的愧疚。
我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连日的颠簸、惊吓、紧绷的神经和亲手布下杀局的冷酷,让我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鬼。
看到沈默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看到他怀中紧紧依偎的文欣,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计划成功的释然?
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和羡慕?
我下意识地向前疾走了几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但随即,我又猛地停住脚步,抿紧了嘴唇,将那点失态的笑意压了下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带着疲惫的温柔,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劫后重逢,竟是这般滋味。
「侯爷!」
侍卫统领挣扎着下马,声音嘶哑,「属下……幸不辱命!楚大人……楚大人她……」
他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沈默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
他看着我苍白憔悴的脸,看着我眼中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血丝,眼中那份愧疚更深了。
他轻轻放开文欣,走到我面前。
「楚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辛苦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但目光触及我身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又停在了半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虚浮的脚步和苍白的脸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前方三里就有一座小镇,到了那里,我们再详谈。」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辆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破车,眉头微蹙,「这车……怕是不能用了。先委屈姑娘,骑我的马如何?」
他示意侍卫牵过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
我看了看那高大的马匹,又看了看自己酸软的腿,苦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贱妾……不会骑马。」
这是实话。
春雨楼和韩府的日子,教会了我取媚男人,教会了我勾心斗角,却从未教过我驾驭这桀骜的生灵。
沈默微微一怔,随即看向文欣。
文欣立刻摇头,小声道:「我……我也只会骑温顺的小马。」
沈默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回那辆破车上,眉头锁得更紧。
他不再犹豫,沉声道:「那挤一挤!腾个位置出来!」
侍卫们立刻动手,将车厢内一些不必要的杂物清理出去。
沈默扶着文欣先上了车,让她靠坐在最里面相对平稳的位置。
然后,他转身,向我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深邃的眼眸,心头微微一颤。
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稳稳地将我拉上了马车。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尘土的气息。
我和文欣挤在一边,沈默则坐在我们对面的位置。
小小的空间,三人几乎膝碰膝。
马车再次启动,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震散。
文欣显然累极了,也吓坏了。
车子摇晃着,她起初还只是挨着沈默的肩头,努力支撑着。
渐渐地,困意涌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滑落。
最终,整个上半身都软软地跌入了沈默的怀抱,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默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护着她的头,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