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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的宅邸坐落在市郊一片静谧的高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望见远处机场跑道上的灯光如星点般明灭。沈薇薇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一架飞机在夜幕中升起，像一颗逆行的流星划破天际。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闪烁的光点，直到它完全融入星空，分不清哪是飞机，哪是星辰。
转身回到客厅，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那个尘封已久的旧纸箱上。明天是家政日，这些东西若不清理，恐怕真的会被当作垃圾处理掉。她蹲下身，轻轻拂去箱盖上的薄尘，动作间带着一丝迟疑，仿佛开启这个箱子就是开启一段刻意遗忘的时光。
箱子里散发出一股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气味，那是岁月特有的气息。最上面是一本已经泛黄的《飞行原理》，书页边缘微微卷起，显示出它曾被频繁翻阅。沈薇薇的指尖轻轻划过封面，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公式和原理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她翻开书页，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名字——“沈薇薇”，字迹张扬而自信，与现在她那些温婉秀丽的签名判若两人。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有的是专业术语的注解，有的是自己总结的速记符号，还有几处画着简单的飞机三视图，笔触流畅而准确。
“气流分离的原理不仅仅是理论，它关乎生死。”一行潦草的字迹写在章节边缘，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图示。沈薇薇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想起当年那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自己，总是忍不住在书本上留下各种思考和心得。
书页间夹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沈薇薇穿着一身笔挺的航校教员制服，戴着墨镜，斜倚在一架小型训练机的舷梯上。她的笑容灿烂而自信，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身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和望不到尽头的跑道。
沈薇薇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自己的脸，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如此大的转折。
箱子里还有几本飞行日志，记录着她执教期间的每一次飞行——日期、机型、天气条件、飞行时长、教学要点。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即使是日常的训练飞行，她也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学员慕云深，首次单飞表现优异，但过于自信，需提醒安全程序的重要性。”在一页的备注栏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继续往下翻，箱底躺着一枚用软布仔细包裹的勋章。黄铜材质已经有些氧化，但“功勋教员”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见，旁边雕刻着一对展开的翅膀。这是航校为表彰卓越教员而设立的奖项，那年全校只有三人获此殊荣。
沈薇薇将勋章放在掌心，冰凉的金属逐渐被体温焐热。她记得颁奖那天，礼堂里坐满了制服笔挺的学员和教员。当她上台领奖时，台下有一道特别明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那是慕云深，她手下最有天赋却也最让她头疼的学员。
“你是我见过最严格的教员，也是最好的飞行员。”典礼结束后，慕云深在走廊拦住她，语气中带着少有的认真，“总有一天，我会飞得比你更好。”
那时的他，眼睛里有星星，有天空，有对飞行纯粹的热爱，还有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迫切。而她也曾相信，这个天赋异禀又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终将成长为民航界的一颗新星。
回忆被开门声打断。
沈薇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将勋章塞回箱底，盖上布，合上书，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当慕云深走进客厅时，她正平静地将箱盖合上，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温和得体的表情。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声音轻柔。
慕云深松了松领带，目光掠过她身后的纸箱，眉头微蹙：“那是什么？”
“一些旧东西，正准备清理。”沈薇薇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稍稍挡住纸箱。
慕云深似乎并不真的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他走向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半杯：“明天有航班要提前准备，不用等我吃饭。”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沈薇薇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只是轻轻点头：“好。”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慕云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远处机场的灯光。他的背影挺拔，机长制服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形，彰显着权威与专业。沈薇薇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思绪却飘回了多年前的另一个场景——
航校的训练机上，她坐在副驾驶位，年轻气盛的慕云深第一次尝试复杂气象条件下的起降。当飞机在侧风中微微偏离跑道中线时，她冷静地发出指令：“修正方向，注意坡度。”
那时的慕云深虽然技术生涩，但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对飞行的直觉理解。她记得他全神贯注操作时的侧脸，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皱起的眉头，与现在窗前这个沉稳的机长判若两人，又依稀有着某种联系。
“听苏晴说，你今天也在那班飞机上。”慕云深突然开口，却没有转身。
沈薇薇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嗯，去看了看父母。”
慕云深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的细微声响。
“苏晴今天表现很好。”他突然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在遇到风切变时，她给出的建议很专业。”
沈薇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但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是吗？那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
慕云深终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旧纸箱上：“那些没用的东西，早点处理掉。家里不需要堆太多垃圾。”
沈薇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但她只是轻轻点头：“知道了。”
当慕云深转身上楼，脚步声渐行渐远，沈薇薇才缓缓蹲下身，重新打开纸箱。她取出那枚勋章，指尖摩挲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刻字。
“垃圾...”她低声重复着慕云深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窗外，又一架飞机起飞的声音由远及近，轰鸣着掠过屋顶。沈薇薇没有抬头，但她能凭借声音判断出那是架A330，正处于初始爬升阶段。这种对飞机型号和飞行状态的本能判断，是多年训练和飞行积累下来的直觉，即使刻意压抑，也早已融入骨血。
她将勋章重新包好，放回箱底，然后轻轻合上箱盖。但这一次，她没有将箱子搬到门口等待清理，而是将它推回了角落不起眼的位置。
也许有些回忆，即使疼痛，也还不舍得丢弃。
远处，飞机的导航灯在夜空中明明灭灭，像极了那些年她在驾驶舱里看到的星辰，指引着方向，却永远触摸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