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江南小城桐州。
陈牧野站在青石桥上,看着脚下墨绿色的河水,手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录取通知书。上海美术学院,国画系。这是他偷了三年废铁、画了两年街景、睡了无数个桥洞换来的。
但他走不了。
三天前,母亲咳出了血。医院诊断书上写着:肺癌晚期。父亲早逝,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十六岁,肩膀还没长开。
“野草命,春天来了就得疯长,不长就死了。”这是父亲生前常说的话。父亲是船工,一辈子在春江上讨生活,最后死在一次夜航的暗礁上,连尸体都没找全。
陈牧野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牧野,放牧荒野。父亲说贱民好养,野草一样的命,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
他确实像野草一样活着。住在桐州最破的西街,三间漏雨的瓦房,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的皮肤。母亲在纺织厂做工,手指被棉线勒出深深的血痕。他放学后去捡废品,周末到码头扛包,晚上在灯下画画。
画画是他唯一的光。课本的空白处、工厂的废纸板、河滩的细沙,都是他的画布。他画春江的晨雾,画老街的雨巷,画母亲补衣服时低垂的脖颈。
直到遇见林春江。
林春江是桐州首富林怀远的独子,住东街的花园洋房,学油画,师从上海来的名师。两人同岁,却活在两个世界。
他们的第一次交集是在桐州中学的画室。陈牧野偷偷溜进去练习,被林春江撞见。
“这不是西街捡破烂的吗?”林春江的声音清澈好听,话却像刀子,“你也配碰画笔?”
陈牧野没说话,只是继续画他的春江夜月。林春江看了很久,最后扔下一句:“技法烂透了,但有点意思。”
后来,林春江开始“施舍”给他旧画具、过期颜料,甚至带他参加东街少爷**们的聚会。在那些聚会上,陈牧野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手足无措,听着他们谈论莫奈、梵高,谈论即将出国留学的计划。
“牧野,你知道《春江花月夜》吗?”一次聚会上,林春江问他,“不是诗,是一幅画。明代佚名画家的作品,据说画的就是咱们桐州春江。真迹失传了,只有摹本。”
陈牧野摇头。他连颜料都买不起,哪知道什么古画。
“我父亲在找那幅画。”林春江神秘地说,“找了二十年。他说那画里藏着桐州的秘密。”
那是1995年的春天,桐州的野草疯长,淹没了废弃的工厂和老街的石缝。陈牧野不知道,这个春天将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母亲咳血,录取通知书成了废纸,林春江向他抛出橄榄枝:“帮我父亲找画,找到的话,你母亲的医药费我们全包,还能送你去上海学画。”
没有选择的人,连犹豫都是奢侈。
陈牧野点了头。
他没想到,这个决定将让两个少年的一生纠缠不清,让一桩沉寂二十年的往事浮出水面,让“野草”与“春江花月”在命运的长河里,掀起滔天巨浪。
而一切的起点,是西街老屋阁楼上,那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