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新房,明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绣着金线的锦被,雕花红木床架,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沉香气味,都在提醒她——这里不是尚书府的闺阁,而是镇北王府的新房。
明兰猛地坐起身,转头看向桌案。祁轩已经不在那里,只留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她伸手摸了摸,早已凉透,看来他起身多时了。
"王妃醒了吗?"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醒了醒了!"明兰赶紧应道,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
门被轻轻推开,四个丫鬟鱼贯而入,手里捧着铜盆、帕子、香胰子等洗漱用具。为首的丫鬟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行礼道:"奴婢青桃,奉王爷之命来伺候王妃梳洗。"
明兰眨了眨眼:"王爷人呢?"
"王爷寅时便起身练剑,此刻应在书房处理军务。"青桃一边回答,一边示意其他丫鬟上前伺候。
明兰有些不自在地任由她们摆布。在尚书府时,她虽也有贴身丫鬟,但从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更让她在意的是,祁轩竟然天不亮就起身了,是刻意避开她吗?
梳洗完毕,青桃取出一套湖蓝色衣裙:"王妃今日穿这套可好?"
明兰扫了一眼,那衣裙样式端庄典雅,却沉闷得很。"有颜色鲜亮些的吗?"
青桃面露难色:"回王妃,王府里的衣裳都是按...按王爷的喜好准备的。"
明兰挑眉:"王爷喜欢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
"王妃慎言!"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明兰转头,看见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妇人站在门口,面容肃穆,手中捻着一串乌木佛珠。
青桃等人立刻福身行礼:"赵嬷嬷。"
赵嬷嬷大步走入,上下打量着明兰:"王妃初来乍到,不知王府规矩。老奴奉王爷之命,特来告知。"
明兰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强笑道:"嬷嬷请讲。"
"其一,王爷喜静,府中不得高声喧哗;其二,王爷不喜艳色,府中陈设衣物皆以素雅为主;其三..."赵嬷嬷一条条说着,明兰越听心越沉。这哪里是王府,分明是座和尚庙!
"...其七,未经王爷允许,不得擅入书房。"赵嬷嬷终于说完,合掌道,"王妃可记住了?"
明兰勉强点头:"记住了。不知王爷现在何处?我想..."
"王爷军务繁忙,无暇闲谈。"赵嬷嬷打断她,"王妃若饿了,老奴已命人备好早膳。"
明兰胸口一阵发闷。她算是明白了,这位赵嬷嬷就是祁轩派来给她下马威的!好,很好,她明兰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多谢嬷嬷提醒。"明兰突然笑了,声音提高八度,"不过我这个人记性差,嬷嬷说的七条规矩,我一条都没记住!"
赵嬷嬷脸色一变:"王妃!"
明兰不理她,转向青桃:"我饿了,早膳摆在哪儿?对了,用完膳我要逛逛王府,熟悉熟悉环境。"她故意大步走向门口,在赵嬷嬷身边停下,"哦,还有,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嬷嬷既然是王爷的乳母,我敬您三分,但也请您记住——我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说完,明兰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留下赵嬷嬷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早膳后,明兰当真逛起了王府。镇北王府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却处处透着冷清。仆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如同耳语。花园里的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却少了生气。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座精美的坟墓。"明兰小声嘀咕。
转过一道回廊,她突然听见隐约的破空声。循声走去,只见后院空地上,一道身影正在舞剑。祁轩只穿着单薄的白衣,手中长剑如银龙出海,每一招每一式都凌厉无比。阳光下,他额上的汗珠闪闪发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狠劲,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明兰看呆了。这时的祁轩与昨日那个沉默的新郎判若两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突然,祁轩剑锋一转,直指明兰藏身的方向。明兰惊叫一声,后退时绊到石子,一**坐在地上。
祁轩收剑,快步走来,眉头紧锁。他伸手想扶明兰,又迟疑地停在半空。
"我没事。"明兰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王爷剑法真好。"
祁轩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等等!"明兰叫住他,"王爷,我有话想说。"
祁轩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明兰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门婚事非你我所愿。但既然已成夫妻,总不能一直这样形同陌路。不如...我们约法三章?"
祁轩终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明兰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在人前我们扮恩爱夫妻,不给两家丢脸;第二,私下里互不干涉,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第三..."她顿了顿,"第三,若有一方实在受不了,可以和离。"
祁轩目光一沉,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快速写道:"皇家赐婚,岂能和离?"
明兰咬了咬唇:"那...那就暂时分居。"
祁轩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然后摇了摇头,提笔又写:"你既入我门,便是我妻。王府规矩多,你且忍耐。"
明兰瞪大眼睛:"那些规矩真是你定的?"
祁轩点头。
"包括不许穿鲜艳衣服?"
再点头。
"不许大声说话?"
继续点头。
明兰气结:"祁轩!你当我是你养的画眉鸟吗?关在笼子里还得按你的喜好叫?"
祁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写道:"画眉鸟比你安静。"
"你!"明兰气得跺脚,"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三日后,回门之日。
明兰坐在马车里,气鼓鼓地瞪着对面的祁轩。他今日穿着靛青色锦袍,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可那张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活像尊雕像。
"待会儿见了我爹娘,你最好配合些。"明兰压低声音警告,"我不想他们担心。"
祁轩轻轻点头。
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前,明远夫妇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女儿女婿下车,明夫人眼眶立刻红了。
"爹,娘!"明兰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母亲。这三日在王府可把她憋坏了。
明远向祁轩行礼:"王爷。"
祁轩恭敬还礼,从侍从手中接过礼单奉上。明远接过一看,上面罗列的礼物件件珍贵,且都投其所好——给他的是古籍善本,给夫人的是上等绸缎,甚至还有给明兰幼弟的笔墨纸砚。
"王爷有心了。"明远面露赞赏。
入席后,祁轩虽不能言,但举止得体,每每以纸笔应答,竟也与明远相谈甚欢。明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人在王府对她爱答不理,到了她爹娘面前倒装起好女婿来了!
宴席过半,明夫人拉着女儿去内室说体己话,留下明远与祁轩对酌。
"兰儿性子活泼,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海涵。"明远举杯道。
祁轩摇头,写道:"王妃率真可爱,是小王不善言辞。"
明远叹息:"王爷的遭遇,老臣略有耳闻。当年那场变故...实在令人痛心。"
祁轩握笔的手一僵,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片黑痕。
内室里,明夫人正拉着女儿的手抹眼泪:"我儿在王府可好?王爷待你如何?"
明兰强笑道:"挺好的,王爷虽然话少,但人不错。"她才不会告诉母亲自己这三日过得有多憋闷。
"那就好。"明夫人松了口气,"你爹说,王爷是因为小时候亲眼目睹母亲被害,才落下这失语的毛病。可怜见的,你多体谅些。"
明兰一怔:"母亲被害?"
明夫人压低声音:"听说王爷十岁那年,他母亲宁安郡主发现有人私通敌国,正要上报朝廷,却被奸人先下手为强...那晚王爷也在场,亲眼看着母亲死在面前。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说过话。"
明兰心头一震,想起祁轩练剑时那狠厉的眼神——他哪里是在练剑,分明是在与记忆中杀害母亲的凶手搏斗!
回府的马车上,明兰偷偷打量着祁轩的侧脸。月光透过车帘缝隙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突然觉得,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背负着太多她不知道的重量。
"王爷..."明兰轻声道,"我爹跟我说了你母亲的事。"
祁轩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摇头,示意不想谈这个话题。
明兰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可以信任我。虽然我们是被硬凑在一起的,但...但我愿意做你的家人。"
祁轩转过头,深邃的眼眸直视明兰。许久,他轻轻点头,然后出乎意料地,伸手握住了明兰的手。
温暖从相触的掌心传来,明兰心头一热。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承诺的握手。
马车驶入王府大门时,明兰惊讶地发现,府中各处竟挂起了红灯笼,照亮了整个前院。
"这是...?"她疑惑地看向祁轩。
祁轩取笔写道:"你既嫁我,此处便是你家。规矩可守,但不必压抑本性。"
明兰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个别扭的男人,是在用他的方式向她示好啊!
刚下马车,赵嬷嬷就迎了上来:"王爷,周副将已在前厅等候多时,说有紧急军务。"
祁轩点头,向明兰比了个"先去休息"的手势,便匆匆离去。
明兰正要回房,却被赵嬷嬷拦住:"王妃,老奴有话要说。"
"嬷嬷请讲。"明兰心情好,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赵嬷嬷捻着佛珠,冷声道:"王爷心善,念你初来乍到多有包容。但老奴劝王妃莫要得意忘形。王府不是尚书府,王爷更不是你那些玩伴。若因你言行无状连累王爷名声,老奴第一个不答应!"
明兰眯起眼睛:"嬷嬷这是在威胁我?"
"老奴不敢。"赵嬷嬷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充满轻蔑,"只是提醒王妃,王爷身份特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妃若真为王爷好,就该谨言慎行,别给王爷添乱。"
明兰正想反驳,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赵嬷嬷此言差矣!"
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将领大步走来,向明兰抱拳行礼:"末将周肃,参见王妃。王爷命末将来告知,他今晚要处理军务,请王妃不必等他用膳。"
明兰点头:"有劳周副将。"
周肃转向赵嬷嬷,语气不善:"嬷嬷,王爷特意吩咐,王妃在府中可自由行动,无需拘礼。嬷嬷若有异议,不妨直接去找王爷。"
赵嬷嬷脸色一变,悻悻退下。
周肃又对明兰道:"王爷还说,明日是王妃生辰,他已命人备下宴席,请王妃邀请闺中好友过府一聚。"
明兰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他怎么知道我生日?"
周肃笑了:"王爷做事,向来周全。"
待周肃离去,明兰站在原地,心潮起伏。祁轩竟然知道她的生日,还准备了宴会?这个表面冷若冰霜的男人,背地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温柔?
回到房中,明兰发现床榻上放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碧绿如水,一看就价值不菲。盒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祁轩挺拔的字迹:"聊表心意"。
明兰拿起耳坠对着烛光细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或许,这段被迫的婚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