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防盗门上的锁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这是周宁西搬进这套两居室后,
听了一整年的声音。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饭碗。碗里是简单的白粥和一小碟腌萝卜。晚上九点。
周宁西走到猫眼后,习惯性地、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站着一个男人。高高大大,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羽绒服。男人的侧脸,在楼道昏黄的声控灯下,显得疲惫而陌生。
可他的身形,他站立的姿势,却像一把钝刀,瞬间割开了周宁西心底最深处的茧。
「赵……赵铭?」她微张着嘴,声音干涩得像两片砂纸摩擦。她没有开门。
而是直直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是他。一年零三天了。她的新婚丈夫,赵铭。一年前,
他只留下一张字条:「我去南方出趟差,很快回来。」然后,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消失得无影无踪。报警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所有人都说,这个人多半是跑了。是啊,
她周宁西,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怎么会相信一个只认识三个月就闪婚的男人,
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以为,这辈子她都要背负「被新婚丈夫卷款跑路」的笑柄了。「宁西,
我知道你在家。」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低沉,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风尘仆仆。
“快开门,外面冷。”周宁西的手,紧紧抓着门把手,指节已经泛白。「赵铭,你敢回来。」
她冷冷地说,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
她没有提及自己扛下的所有房贷压力,没有提自己是如何面对亲戚朋友的指指点点。
她只问了一句最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
赵铭的声音顿了一下。「这件事,我进去再跟你解释,宁西,我真的回来了。」
周宁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她这辈子最需要勇气的一个决定。她猛地拉开了门。门开的瞬间,
她看到赵铭的脸,瘦削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穿着厚厚的粉色小棉袄,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布偶的……女孩。
女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正仰着头,好奇地看着周宁西。她有一双非常圆,
非常亮的眼睛。「宁西,你听我说。」赵铭往前一步,想拉她的手。周宁西却后退了一步,
像被毒蛇咬到一样,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的目光,钉在那个女孩身上。「这、这是谁?」
周宁西的声音开始颤抖,从刚才的强硬,变成了此刻的不可置信。「她是……」
赵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她是我的女儿,小鱼。」
(第二部分:餐桌上的沉默和审问)周宁西没有砸东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个失踪了一年的丈夫,带着一个从未听过的四五岁女孩,站在她家冰冷的地板上。
「进来吧。」她说,语气平静得可怕。「你一定很累了,坐下再说。」
她仿佛是在招待一个老远房亲戚,而不是一个给她生活带来了巨大风暴的人。
赵铭抱着名叫小鱼的女孩,走进了客厅。周宁西看着女孩。她的脸圆圆的,皮肤有点黑,
但睫毛很长。小鱼似乎有点怕生,她把头埋在赵铭的脖子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小鱼,叫阿姨。」赵铭轻声对女儿说。小鱼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喊:「阿……阿姨好。」
周宁西没有回应。她从厨房拿来了一壶热水,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了赵铭。
她没有给小鱼倒水。「说吧。」周宁西靠在桌边,双手抱胸。「从你失踪的那天说起,
一个字也不许漏。」赵铭把小鱼放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早已折皱的信封,
放在了茶几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宁西。」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不是跑,
也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我是出了事。」「出什么事?」周宁西挑了挑眉,「出差出了一年,
还出回来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你不觉得,你的说辞有点太荒谬了吗,赵铭?」
赵铭闭上眼睛,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小鱼是我的亲生女儿。」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是我认识你之前,在老家有一个女朋友生的。」「老家的……女朋友?」
周宁西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和我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但已经分手两年了,是净身出户,没有一点瓜葛了。」
「现在,你带回来一个四岁的女儿,赵铭,你觉得我该怎么想?」赵铭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他看着周宁西。「当时我的确以为已经没有瓜葛了。」「那个女人叫李娜,她当时骗了我,
说她得了癌症晚期,要一个人带着孩子等死,不想拖累我。」「我当时难过,但又觉得轻松,
因为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以你闪婚了,
在我以为你急着跟我结婚是爱我的时候。」周宁西替他补充。「然后呢,你的前女友,
这个叫李娜的女人,又复活了?」赵铭叹了口气,把信封推得离周宁西近了一点。「一年前,
我不是出差去南方吗,路过我老家隔壁的城市,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李娜的电话,
她说她要死了,不是骗我,是真的,她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让我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她把小鱼托付给了我。」周宁西沉默了。
她看着那个信封,像是看着烫手的山芋。「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发条短信也行啊!」
她的声音又提高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我给你打了,
宁西。」赵铭拿起那杯已经变凉的白水,喝了一大口。「手机卡在那场车祸里摔碎了,
我在医院里守了李娜三天,处理后事,然后被她的父母堵住了。」「堵住?」周宁西不解。
「他们说,我必须把小鱼抚养长大,不然就告我遗弃罪。」
「他们把小鱼的户口本和出生证明直接塞给我,然后人就跑了,说是去外地打工了。」
「他们也是普通人,受不了丧女之痛,也无力抚养小鱼,他们恨我,也利用我。」
周宁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所以,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
在外面躲了一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赵铭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相册。
里面是几十张照片。有他抱着小鱼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做饭的照片。有他在工地戴着安全帽,
小鱼在旁边玩沙子的照片。甚至有他和小鱼在医院输液的照片。「我不敢回来,宁西。」
赵铭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怎么跟你解释这个孩子,
我以为我把钱打给你,你至少能过得好一点。」他指的是他失踪半年后,
突然打到她账户上的五万块钱。周宁西当时以为那是封口费。「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周宁西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是没钱了?还是觉得,该回来面对这个烂摊子了?」
赵铭看着女儿。小鱼已经睁着大眼睛,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打瞌睡了。
「李娜的父母今天回来了,他们找到了我,说要抢走小鱼。」「他们说,只要我给钱,
他们可以继续抚养,不然就找律师,让小鱼叫他们爷爷奶奶。」「我害怕了。」
赵铭的声音低沉。「小鱼没有妈妈了,我不能让她再失去我。」「我只有你,宁西,
只有你了。」他看着周宁西,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绝望。周宁西慢慢走到沙发前。她低下头,
看着那个已经睡着的小女孩。小鱼的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的口水。她的手指,
还紧紧抓着那只脏兮兮的布偶狗。「你回来了,赵铭。」周宁西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把一个巨大的麻烦,带回了我的家。」2周宁西的手,停在了小鱼的额头上空。
她最终没有触碰这个孩子。「赵铭,你先把她抱到次卧去。」周宁西声音很轻。「让她睡下。
」赵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鱼。「谢谢你,宁西。」他低声说。
周宁西没有回答「不客气」或「不用谢」。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和怀里那团粉色的小小棉袄,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等次卧的门轻轻关上,
周宁西才走到客厅中央。她拿起茶几上那个被赵铭带来的信封。信封很旧,边角都磨破了。
里面装着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一本小小的户口簿复印件。
还有一张对折的遗嘱复印件。周宁西没有急着去看那些法律文件。她拿出手机,
打开了家里的智能摄像头应用。监控画面显示,赵铭正坐在次卧的地板上。
他轻轻拍着小鱼的背,哄她入睡。他脸上那种一年来从未见过的温和与专注,
让周宁西心里猛地一抽。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刚认识三个月就急着娶她的赵铭。
这是一个父亲。周宁西关掉了手机。她回到厨房,打开冰箱。她拿出仅剩的半袋挂面,
和两个鸡蛋。她决定煮面。给自己,也给赵铭。她需要食物来支撑这场漫长且荒谬的谈话。
当面条煮好,周宁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进了客厅。赵铭从次卧出来了。
他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吃点东西吧。」
周宁西把其中一碗面推到他面前。「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赵铭看着那碗面,
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我以为,你会把我赶出去。」他说。「赶出去?
然后让你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去睡大街?」周宁西笑了,笑得有点冷。「赵铭,我不是圣人,
但我不是魔鬼。」「而且,你跑了,我这婚就离不清,我这房子,也还是我们共同财产。」
「我得跟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才能走下一步。」她端起自己的那碗面,开始安静地吃。
赵铭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吃完面,周宁西给他倒了第二杯水。「现在,
我们谈谈这五万块钱。」周宁西指着那个信封。「在你失踪半年后,
突然打到我卡上的五万块。」「哪来的?」赵铭放下水杯,眼神坦荡了很多。
「我在老家那边的一个工地上做零工,帮人搬砖、开货车。」「五万块,是我所有的积蓄,
再加上问一个老工友借的。」「我想让你至少能还上几个月的房贷,不至于被银行催收。」
周宁西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你既然能工作,能借钱,
为什么不能发一个简单的短信?」「你哪怕只写四个字:‘我没事,勿念’,也行啊。」
赵铭的脸上露出了更深的痛苦。「我怕。」他承认。「我怕告诉你真相,你会立刻跟我离婚。
」「我更怕,如果我告诉你我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你会报警,说我拐卖儿童。」
「我不敢拿小鱼去冒险。」「在李娜的父母拿走了所有证件,把我扔下后,
我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我觉得我没资格再回到你身边。」
周宁西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你觉得你没资格,
所以就让我一个人面对房贷、面对所有人的疑问?」「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赵铭?
你考虑过我是你的合法妻子吗?」「对不起,宁西。」赵铭低下头。
「我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周宁西冷静地把话题拉回了现实。
「那个叫李娜的父母,回来了,想要抢走孩子,是真的吗?」「是真的。」
赵铭的语气充满了焦虑。「他们今天下午找到了我打工的那个小饭馆,
要求我给他们十万块钱,不然他们就去法院告我。」「他们说,李娜去世前,
是他们一直在照顾小鱼。」「他们有权利获得抚养费。」周宁西迅速思考着。
「小鱼的户口在谁那里?」她问。「在我这里,李娜去世前,给我办好了。」
赵铭指了指那个信封。「那就是你的女儿,跟你姓吗?」「跟我姓。」
周宁西拿起遗嘱的复印件,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写着,李娜将小鱼的抚养权,
全部交由你。」「这份文件,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那他们要的十万块钱,是什么?」
「是他们照顾小鱼四年的辛苦费。」赵铭苦笑着说。「他们知道我这几年手里有点积蓄,
想榨干我最后一笔钱。」周宁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听着,赵铭。」
她转过身。「我不会报警,也不会立刻赶你走。」「因为我现在要是赶你走,
李娜的父母就会立刻找到你,拿走孩子,或者拿到钱。」「那样,我的麻烦会更大。」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这个孩子,暂时住在我的家里。」「但你要记住,
我们只是同居的室友。」「而且,你要听我的安排。」赵铭猛地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宁西,你愿意帮我?」「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周宁西冷冷地说。「我不想我的人生,再因为你的烂摊子而继续混乱下去。」「现在,
去把你的行李拿进来。」「明天早上,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律师事务所,
把这个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彻底解决。」「这是我的底线。」赵铭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2凌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周宁西几乎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昨晚,她和赵铭分房睡了。她睡主卧,他睡沙发。
他坚持要把次卧留给小鱼,她没有反对。她穿好衣服,悄悄走到厨房。
她从橱柜里拿出新的牙刷和毛巾。她洗漱完毕,正准备煮咖啡。
客厅里的沙发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赵铭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周宁西后,
立刻坐直了身体。「早安,宁西。」他声音很低。「早。」周宁西语气平淡,
递给他那套新的洗漱用品。「卫生间和毛巾,你自己找。」赵铭接过东西,点了点头,
没有多说一个字。周宁西开始煮咖啡,心里在盘算今天的行程。找律师需要时间,也需要钱。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你手头还剩多少钱?」周宁西问道,没有回头。
赵铭沉默了一下。「不到两千块。」他回答。「这就是你一年的积蓄?」「嗯,
大部分都用来租房,给小鱼看病,还有……给那个女人买了一块墓地。」赵铭声音带着沙哑。
周宁西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你还给她买了墓地?」「是。」「你真是个好人,
赵铭。」周宁西转过身,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只是你把你的好心,用错了地方。」
「你的善良,让我给你背了一年的黑锅。」赵铭看着地面,无法反驳。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算旧账。」周宁西把咖啡递给他。「今天的目标是律师事务所。」
「你身上的衣服太脏了,先去洗澡,换一身干净的。」「这是我的底线,
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你是个逃难的。」赵铭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窘迫。「好,我立刻去。」
就在他走进浴室的那一刻,次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小鱼穿着那件粉色棉袄,
抱着她的布偶狗,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客厅里的周宁西。「阿姨……」
小鱼的声音像一只小猫在叫。周宁西的心,猛地一软,但她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你醒了?」
周宁西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阿姨叫周宁西。」小鱼看着她,
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不安。「你是小鱼吗?」周宁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小鱼点了点头。「你饿不饿?」小鱼又点了点头。「想吃什么?」「小鱼想吃……鸡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