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课结束,光幕散去,广场上的喧嚣却久久未能平息。
谢孤舟回到自己的静室,挥手布下数道隔音禁制,将外界的狂热与探究尽数隔绝。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直到此刻,那强行压抑的兴奋与算计才化作一丝疲惫,从紧绷的神经末梢渗出。
今日之局,尽在掌握。
师尊的威名,经此一役,已然从清虚宗的传说,变成了整个修真界不可触摸的神话。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道心稍有松懈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戾气毫无征兆地从灵台深处窜起。
眼前仿佛有血海翻腾,耳边响起了无数冤魂的尖啸,那是在他年少时被灭满门、独自在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记忆烙印,是他修成“无情道”也无法根除的心魔。
杀!杀光一切!毁掉所有!
冰蓝色的寒气自他周身不受控制地溢散,静室的石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谢孤舟闷哼一声,死死咬住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试图用疼痛唤回清明。
可这一次,心魔反噬得尤为凶猛。那股毁灭一切的欲望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就在他快要压制不住,即将陷入彻底的疯狂时,一个懒洋洋的身影毫无道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个身影穿着一身可笑的绒毛睡衣,打着哈欠,用一片莲叶当碗,吸溜着一碗香气奇异的面条……
那个身影随手一指,便点化出能洗涤神魂的道莲。
那个身影会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轻快的语调,说着“链接”、“主播”、“滤镜”之类的古怪词汇。
师尊。
当“师尊”这两个字在他心底浮现时,那股盘踞在灵台深处的血色戾气,竟像是被滚油浇了一勺的冰雪,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迅速消融褪去。
眼前尸山血海的幻象消失了,耳边的尖啸也归于沉寂。
静室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石壁上正在融化的寒霜。
谢孤舟愣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强行运功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以往每次心魔发作,他都需闭关数日,以无情剑意一遍遍斩杀心魔幻象,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刮骨疗毒。可这一次,仅仅是想了一下师尊,那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的心魔,就……退了?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
似乎从拜入师尊门下的那天起,心魔发作的频率就在降低。每一次见到师尊,每一次从玉衡峰回来,内心都会获得一种奇异的安宁。他原以为是自己道心愈发坚固,修为日渐精深的缘故。
今日方知,原来根源在此。
只要靠近师尊的洞府,甚至,只要想到师尊……那跗骨之蛆般的戾气就会平复。
他一直以为自己走上的是一条斩情绝欲、孤高绝世的无情道。可如今看来,他更像是在师尊划定的一个安全范围内,被小心翼翼地“圈养”着。
这个认知让谢孤舟感到一阵荒谬,随即涌起的,却是更加深沉的好奇。
师尊……究竟是什么人?她的过往,她的来历,一切都是谜。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静室,身形一闪,便来到了玉衡峰的山脚下。他没有上去,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感受着那股能安抚他心神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峰顶的悬崖边。
是师尊。
江闲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手里捧着那只被泡面汤汁浸泡得油光发亮的莲叶碗。作为一名有公德心的现代人,垃圾分类……哦不,随手乱扔是不对的。
她走到悬崖边,找了个看起来鸟不拉屎的角落,手臂一扬,姿势潇洒地将莲叶碗抛了出去,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抛物线,消失在云海深处。
“搞定,环保又方便。”江闲拍了拍手,转身准备回洞府睡个回笼觉。
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灵光的小巧物件,从她那宽大的绒毛睡衣口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悬崖边,又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江闲对此毫无察觉,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溜达回了洞府。
山脚下,谢孤舟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掉落的物体。
他眉头微蹙,师尊的东西?
他身影一晃,瞬间出现在悬崖下方,伸手凌空一抓,那件东西便稳稳地落入他手中。
这是一件他从未见过的法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造型奇特,像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牌,一端还有一个小巧的接口。法器本身并无强大的灵力波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致与玄奥。
出于弟子的本分,他理应将此物归还。
可那份对师尊来历的巨大好奇心,此刻却像野草般疯长。他握着这块玉牌,鬼使神差地,将一丝灵力探了进去。
嗡。
玉牌轻轻一震,一道柔和的光幕在他面前投射开来。光幕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由无数微小符文构成的卷宗图标。
图标下方,有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字体,但其意却清晰地映入他的神识——
《徒弟饲养手册.txt》
谢孤舟:“……”
饲……饲养?
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魔鬼,用神念点向了那个文件。
光幕展开,一行行字迹清晰地浮现。
【第1条:根据虐文定律,主角黑化值过高。尝试投喂剩饭,观察是否可降低黑化值。】
【备注:已证实有效,但有社交风险。】
谢孤舟怔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虐文定律?主角?黑化值?
这些词汇他一个也听不懂,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然而,当他看到“投喂剩饭”四个字时,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猛地冲破了脑海的封印。
那是他拜师的第一天,他满身血污与戾气,跪在洞府外,倔强得像一头濒死的孤狼。那个女人,他新拜的师尊,就是这样懒洋洋地走出来,丢给了他一碗……她吃剩下的灵米饭。
当时他只觉得是羞辱,是考验。
如今看来……
他垂下眼,视线死死地盯着那行备注——
【已证实有效,但有社交风险。】
有效……
所以,他那无人能解的心魔,那纠缠他前半生的梦魇,那让他痛苦不堪的戾气……
是被一碗剩饭,治好的?
谢孤舟握着那块玉牌,站在云雾缭绕的玉衡峰下,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