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羽成鹢》精彩章节-袭羽成鹢免费阅读全文

发表时间:2025-12-27 16: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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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弑主乱长安,齐周兵戈接素秋。

少鹢初摧锋锷折,寒郊孤女命相留。

一、权臣肆逆:幼主傀儡

乱世烽烟四起,群雄割据如棋,中原兵戈抢攘[chēngrǎng],政权更迭如迷,每一步都藏着叵测人心。

公元563年,大周保定三年。继位三载的宇文邕,早已对皇兄晋国公宇文护的气焰熏天忍无可忍。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狂悖干政已成常态,篡权之心昭然若揭。宇文邕虽贵为天子,却不过是笼中傀儡,为求自保,只得敛去锋芒,在隐忍中静待时机。

这盘权力棋局的序幕,早在七年前便已拉开。西魏末年,关陇集团的掌舵者宇文泰临终之际,嫡子宇文觉尚在冲龄,恐大权旁落,遂将军政实权托付给资历深厚的侄儿——大将军宇文护。宇文护依循托孤遗命,在八柱国之一常山公于谨的力挺下,迅速巩固权势,一跃成为朝堂无冕之王。次年,他便辅佐堂弟宇文觉废黜西魏恭帝拓跋廓,改国号为“周”,拥立宇文觉登基为帝。

然这帝位坐得仓促,碎得也猝然。年仅十六的宇文觉不甘受制,屡屡顶撞这位摄政堂兄,仅九个月便被宇文护逼宫退位,最终落得个鸩杀的结局。

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宇文护需另择一位“听话”的皇储。他选中宇文泰庶长子宇文毓,打着“只为宇文氏固权,非为一己谋私”的旗号安抚群臣。谁料这位新帝登基三载,渐露锋芒,宇文护故技重施,暗中在饮食中下慢性毒药,又悄无声息地终结了他的性命。

四年之内,三帝殒命于同一人之手,古今罕闻。朝野上下虽怒不可遏,却慑于宇文护的兵权与党羽,只得噤若寒蝉。彼时的宇文护正沉溺于权欲巅峰,急需再寻一枚合心意的棋子。

宇文泰膝下,四子宇文邕与七子宇文濯鹢是较为合适的人选。二人母妃皆受宠,按说年幼的宇文濯鹢更易操控,可那孩子眼神中藏着的凌厉,让宇文护心生忌惮——他可不想再养出一个敢与自己抗衡的君主。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年将及冠的宇文邕身上。这位四皇子自小体弱,玄相断言“难逾而立”,于宇文护而言,简直是天选的傀儡皇帝。

宇文邕就这样登上了帝位,龙椅冰凉,权柄虚无。他不过是宇文护掌心的一枚棋子,连呼吸都得看权臣的眼色。长安的宫墙之内,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汹涌。

二、三国鼎足:北强南弱

中原大地的裂帛声,早在大魏分裂东西时就已撕裂苍穹。早在周建之前,东魏权臣高欢以晋阳为基,经营十载,终让其子高洋撕下伪装——废黜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取代东魏,自立称帝,改国号为齐,建都邺城。

至此,大魏分裂而成的东西二境,正式沦为周、齐对峙的棋局,北方双雄并立的格局,已延续十余年。

此时的东齐已历三世,皇帝高湛沉溺酒色,宠信和士开等奸佞,朝堂被脂粉气与谄媚声淹没。东齐的国祚之所以未倾,全倚仗三大柱石:兰陵王高肃(字长恭)骁勇善战,邙山一战率五百骑破十万周军;平原王段韶(太傅兼并州刺史)深谙谋略,凭“彼劳我逸”之策屡退强敌;咸阳王斛律光(大将军兼晋州刺史)善射能战,素有“落雕都督”之称。此三人撑起齐国半壁江山,使得这个由鲜卑化**建立的政权,虽君昏而国未乱,仍然保持着对大周的军事优势——自东西魏分裂以来,东强西弱的天平,始终未曾真正倾斜。

长江以南的天地,则是另一番炼狱景象。侯景之乱如一场焚天烈火,将南朝的繁华烧成焦土。“千里烟绝,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藏着江南百姓数十年的血泪。梁室倾颓后,陈霸先凭一身战功崛起,于永定元年逼迫梁敬帝萧方智禅位,建立南陈。这位起于寒微的开国皇帝,在位三年便病逝,传位于皇侄陈蒨。陈蒨虽有治世之心,却难挽颓势——士族门阀耽于享乐,寒门武将虽欲振作,却抵不过王室内耗与外患频仍。南陈的军事命脉,全系于都督吴明彻与名将萧摩诃二人:吴明彻善水战,曾率军收复淮南;萧摩诃勇冠三军,单骑能敌百夫。二人以血肉之躯筑起防线,才让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勉强在周、齐的夹缝中喘息。

北地寒风呼啸,周齐的铁骑在晋州、洛阳反复拉锯;江南烟雨朦胧,陈军在长江沿岸警惕地守望。国土之滨,北以周齐并立,遥以南陈呼应,从无安分守己,天下三分时弊。这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捆着千万生民。周欲吞齐,齐欲灭周,南陈则在南北制衡中苟延,谁都想打破这僵局,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长安的宫墙、邺城的台殿、建康的秦淮河,三处的月光同样清冷,却映着三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三、晋阳鏖战:周师铩羽

周与齐分据魏土,十余年间攻伐不休。虽国力有别,却各有胜负:周军善奔袭,齐军强守御,你来我往间,谁也难占绝对上风。然摄政的宇文护野心勃勃,视东齐为眼中钉,更欲借军功固权,遂定下东进之策——联北突厥之兵,直捣东齐龙兴之地晋阳。

保定三年九月,寒意初透塞北,宇文护借周帝宇文邕之名颁下军令:柱国大将军杨忠携子杨坚领步骑五万,自北道奔袭,围攻晋阳;大将军达奚武率五万兵马出平阳,拟从南路合围;领兵的亲王中最年少的属宇文濯鹢,则领两万精骑东出侧翼包抄,任务是切断齐军后路,阻其援军。三路兵马如三把利刃,朝着北齐腹地刺去。

战至腊月,杨家父子的随军势如破竹,连下二十余城,在雁门关西大败齐军。恰逢北突厥木杆可汗率十万骑兵南下会合,联军声威大震,自恒州分三路压向晋阳,烟尘蔽日,鼓角震野。

齐帝高湛在邺城闻讯,连夜启程,车驾碾过冰封的官道,仓皇抵达晋阳。此时突厥骑兵已在城北列阵,东起汾河,西至风谷,旌旗连绵数十里。而齐军方面兵马未整,情况危急,仓促集结,兵力远逊于联军,高湛望着城外黑压压的敌军,竟萌生退意。危急关头,平原王段韶挺身而出——这位早在邙山之战便以一骑救主闻名的老将,临危受命,点起三十万齐军,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周军跋涉千里,将士早已人困马疲,唯赖杨忠父子治军严明,军心才勉强稳住。转过年来正月里,大雪封山,周军却不愿错失战机,以步卒为前锋,踏着没膝积雪从西山冲下,距晋阳仅二里之遥。齐军诸将皆请出战,段韶却按住剑鞘冷笑,“步卒力竭,雪深难行,我军以逸待劳,何愁不胜?”

周军抵达晋阳城西,段韶突然挥旗,齐军精锐如惊雷乍起,呐喊着全线冲锋。而此时联军阵脚骤乱——北突厥骑兵竟勒马不前,纷纷退往西山。犹记当年小胜柔然后正洋洋恣意时被齐先帝高洋锤头猛击,教训犹在。即使现齐主高湛并无皇兄果勇善战,但心中依然畏惧。究其根本,是突厥与周联盟攻齐,意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窃取渔翁之利,见齐军势猛,竟临阵退缩,坐观成败。

失去突厥援军,周军瞬间陷入被动。二月寒风如刀,周军前锋被齐军撕裂,精锐折损过半。杨忠父子奋力突围,却被冲散,只得传令撤军;南路的达奚武率军来援,激战中身中数箭,重伤坠马;唯有侧翼的宇文濯鹢保持镇定,见主力溃败,当机立断率两万骑**向,如一道黑色屏障挡在齐军追兵前,且战且退,掩护残部后撤。

突厥见周军败局已定,也拔营北还,沿途却纵兵劫掠,自晋阳至塞外七百余里,村庄尽毁,人畜无存,蛮夷本性暴露无遗。高湛命段韶追击,老将军知突厥骑兵迅捷,不愿无谓损耗,只远远尾随,直至其出境才勒马而返。

晋阳一役,齐军大获全胜,周军铩羽而归,铠甲兵器遗弃遍野,雪地里的血迹冻成暗红的冰。

这场败仗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少年将军宇文濯鹢。自皇兄宇文邕登基,他便离京从军,十一岁披甲领兵,十二岁册封舸羿王,三年来参战数十起,鲜有败绩。此次掩护撤退,他身先士卒,青龙双阙剑舞得如银龙护体,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麾下骑兵虽有折损,却保全了绝对主力。宇文邕念其战功等身,频赏其功,皇兄命其驻守长安。城中百姓见他青葱年少却如此骁勇,都亲切唤他“少鹢将军”——这“鹢”字,既取其名中一字,又赞其如神鸟般勇猛无畏。

只是此刻,要退回长安的宇文濯鹢,望着残部带回来的断戟,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场败仗,全军上下都心有不甘。

四、寒郊遇孤:襁褓藏名

回撤长安的路,比来时更险。齐军在归途设下三道关卡,铁索拦路,箭阵封喉,每一寸土地都浸着血。少鹢将军宇文濯鹢勒马阵前,青龙双阙剑斜指雪地,两万铁骑如蛰伏的狼群,在他一声令下后猛扑而出。铁甲撞碎冰凌,马蹄踏裂冻土,周军以血肉为代价撕开防线——关隘处尸积如山,齐军的残旗倒在雪地里,被马蹄碾成碎片。直到望见长安的城楼轮廓,齐军才悻悻收兵,周军主力得以踉跄入城。

宇文濯鹢率亲兵断后,比大部队晚了半个时辰。二月的风像刀子,刮过城郊的荒林,卷起地上的枯草与血沫。他正勒马观察路况,眼角余光瞥见林中有异动——七八条黑影裹着毡袍,腰间佩刀的弧度绝非周军制式。

“有情况。”他低声对身侧的皇甫寂道。

皇甫寂立即会意。这位出身将门的副将,是宇文濯鹢从小一同摸爬滚打的兄弟,父亲皇甫璠是西魏旧臣,他俩同岁,自参军那日便追随宇文濯鹢,刀光剑影里结下的生死交情,一个眼神便足以互通心意。此刻他悄然抬手,身后十余名亲兵立即呈扇形散开,弓弦半拉,随时待命。

宇文濯鹢拍马上前,朗声道,“来者何人?此地乃京师脚下,速速报上名来!”

话音未落,那伙人突然拔刀,寒光在暮色中一闪,竟直扑过来。他们招式狠戾,招招往要害招呼,却不似齐军的路数——更像是死士,不求胜算,只求同归于尽。皇甫寂挺枪迎上,枪尖挑开一人的刀,却见对方竟弃了兵器,张开双臂要抱住他同归于尽,只得旋身避开。

“速战速决!”宇文濯鹢沉喝一声,青龙双阙剑脱鞘而出。左剑格开劈来的刀,右剑已如毒蛇出洞,精准刺入对方心口。他身形如旋,剑光织成一张密网,不过片刻,地上已倒了六具尸体。最后一人被亲兵按在雪地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竟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

“留活口!”宇文濯鹢喝道,亲兵急忙去掰他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嘴角溢出血沫,眼神死死盯着远方,断了气息。

皇甫寂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群疯子,不知是哪路的。”

宇文濯鹢皱眉,目光扫过满地尸体,忽然抬手示意噤声。寒风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声响——不是风声,不是草动,是……婴儿的咿呀声?他驻足屏息,耳廓微动,年少成名又身经百战的他早练就最灵敏的耳力,只见他眉睫微抬,侧目横定,目光如炬,立即翻身下马,循着声音拨开半人高的枯草。声音来自一个浑身是血的死士弓着背伏在地上,后背插着三支羽箭,早已气绝,可双手却死死攥着身下的布锦,像是在护住什么。

“拉开他。”宇文濯鹢道。两名亲兵上前,费了些力气才把死士搬开,瞬间众人都愣住了——他的披风下用布满鲜血的残躯掩盖了一个小小的坑凹,里面居然是一个裹得几近松散的襁褓,亦被染透,那咿呀声正源于此处。

皇甫寂正要上前,宇文濯鹢抬手拦住他,亲自蹲下身,将襁褓从土凹中抱起,小心翼翼掀开褥帘,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睫毛上还沾着雪粒,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家伙似乎不懂得害怕,也不知道在她刚出生没多久经历了什么,小家伙定睛看着这个说大不大的少年将年,见他靠近,还呷了呷粉润的小嘴,发出软糯的“唔呀”声。

宇文濯鹢的心猛地一颤。自随军上马征战,他见过尸山血海,听过濒死哀嚎,早已习惯了“铁石心肠”。可此刻面对这双清澈无垢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这孩子在冰天雪地里不知躺了多久,竟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等着,像一株在绝境里顽强抽芽的春草。他今年不过十四岁,虽已褪去少年青涩,眉宇间带着沙场磨出的冷峻,此刻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符的柔和。

“殿下,这……”皇甫寂也看呆了。

宇文濯鹢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好,入手轻得像一片云。婴儿的小手臂从松散的包裹里挣出来,细弱的手指蜷着,又慢慢展开,像是在触摸他冰冷的铁甲。他伸手去碰那小手,指尖刚一触到,小家伙竟牢牢抓住了他的食指——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生命的搏动,与他常年握剑磨出厚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随行的亲兵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见惯了将军挥剑斩将的狠厉,见惯了他运筹帷幄的沉稳,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柔软婴儿,而是稀世珍宝。

二月的长安刀风刺骨,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宇文濯鹢低头,见婴儿的小手冻得有些发红,便想把襁褓裹紧些。手指拂过婴儿颈间时,他忽然顿住——璇玑穴的位置,有一颗胭红色的痣,形状竟像极了传说中的比翼鸟,左翼微展,右翼轻敛,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他恍惚想起幼时读过的典籍:《西山经》有记,说崇吾之山有蛮蛮,一翅一眼,相得乃飞,见则天下大水;《海外南经》载比翼鸟青赤双色,共命而生,视为祥瑞;晋人《博物志》更言,此鸟现则吉辰至,乘之可增寿千年。

这颗痣……是天意吗?他望着怀里的孩子,忽然觉得她的来历绝不简单。能让死士舍命相护,又带着这般奇异的印记,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身在襁褓就遭此横祸,却能逢凶化吉,必有福星佑护,将来亦会非凡顺遂。

正思忖着,他发现襁褓角落塞着一块玉色锦缎,边缘已被血渍浸透,却仍能看出质地华贵。他小心地抽出锦缎,展开一看,上面有几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用血写的字,可惜大部分已模糊不清,只剩两个字尚可辨认——“袭予”。

“袭予……”他低声念着,眉头微蹙。是名字?还是某种暗号?留书人意在何为?这两个字里藏着什么秘密?周围再无其他线索,死士身上没有令牌,锦缎上没有标识。风雪渐大,婴儿在他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将军,天快黑了,先回城吧。”皇甫寂提醒道。

宇文濯鹢点头,将锦缎小心折好塞进怀里,再把婴儿裹得严严实实,用披风裹住抱在胸前。他翻身上马,青龙双阙剑归鞘,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生命。

“走,进城。”他扬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五、再征败绩:棠棣弭隙[‌tángdìmǐxì‌]

晋阳战败的消息传入长安时,摄政王府的铜钟正敲过三更。宇文护猛地将案上的兵书扫落在地,青瓷笔洗摔得粉碎,碎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朝服下摆。“废物!七万大军,竟挡不住一个段韶!”他的怒吼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晃,映得他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三日后,中军大帐内,宇文护按着腰间的玉珏,指尖几乎要嵌进温润的玉石里。“高纬小儿借着胜仗收拢人心,若再让他站稳脚跟,我大周再无东进之机!”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传我令,三军休整一月,开春再伐齐!”诸将面面相觑,谁都清楚周军新败,士气低落,可没人敢反驳——这位摄政王的脾气,比塞北的寒风还要烈。

此时的邺城,却是另一番景象。齐帝高湛亲登城楼,将黄金酒爵递到段韶面前,“平原王退敌有功,朕封你为武德郡公,进位太师,食邑万户!”段韶跪地谢恩,甲胄碰撞的脆响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周军虽败,根基未损,宇文护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出三月,一份措辞恳切的国书送到了邺城。宇文护在信中自称“不孝子”,说生母阎氏滞留齐境五载,日夜思归,愿以“永结邻好”为诺,求齐帝放还母亲。高湛拿着国书笑了半日,“宇文护也有求人的时候?”段韶在旁劝谏,“此人野心勃勃,恐是以母为饵,缓兵之计耳。”高湛却挥挥手,“送他个人情又何妨?若他真敢再犯,朕让他母子再聚于九泉!”

五月,阎氏被护送着过了周齐边境。宇文护在长安城外十里亭相迎,见母亲虽鬓发斑白却身骨尚健,竟当众跪伏于地,泪落沾襟。可转身回府,他便召来心腹,“突厥已在幽州异动,正好借他们的势,再攻洛阳!”——他从没想过“永结邻好”,不过是借接母之名,稳住高湛,再寻战机。

同年秋,北突厥的骑兵果然叩击齐境幽州城门。宇文护本想坐观成败,可探子回报,突厥可汗放言“周若不助,便联齐伐周”。他这才慌了神,连夜征召府兵二十四军,凑齐三十万大军,以“援突厥、伐齐逆”为名,再次东进。

诏书由宇文邕颁下,字里行间却满是宇文护的意志:柱国蜀国公尉迟迥领十万精兵攻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出荆州取悬瓠,少师杨摽率偏师袭轵关,三路齐发,势要踏平齐境。

冬月初,尉迟迥的大军已兵临洛阳城下。周军在城外筑起土山,又挖了十条地道,日夜猛攻金墉城。守城的齐军箭如雨下,滚石擂木砸得周军哭爹喊娘,三十日过去,洛阳城依旧固若金汤。宇文护在陕州听闻战况,怒掷令旗,“切断河阳要道,困死他们!”诸将依令而行,却仗着兵力占优,放松了警惕——他们笃定齐军不敢出城,连斥候都只派了三五个,沿着河岸闲逛。

此时的邺城,高湛正对着地图发愁。“陛下,洛阳快撑不住了!”殿外传来段韶的声音,“臣请战!”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披甲上殿时,甲片的摩擦声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突厥不过疥癣之疾,西寇才是心腹大患。臣愿率三万精骑,解洛阳之围!”高湛亲自为他斟酒:“全仗太师了。”

五日后,段韶的骑兵踏过冰封的黄河,马蹄在薄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他没急着攻城,而是带着二百亲卫登上邙阪,寒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斑驳的旧伤。“周军在太和谷扎营,左右无援,是块肥肉。”他指着谷口的炊烟,对身后的高长恭笑道,“兰陵王,该你显本事了。”

当齐军的号角在太和谷响起时,周军正在烤火取暖。尉迟迥的部将以为是小股骚扰,漫不经心地派了千人迎击——直到看见“段”字大旗,才惊觉大事不妙。“列阵!快列阵!”喊杀声里,周军的阵型瞬间溃散。段韶勒马立于高处,见周军以步兵在前,正往山坡上冲,忽然扬鞭,“骑兵后撤,诱他们上来!”

齐军骑兵如潮水般退去,周军步兵以为胜券在握,气喘吁吁地追上山坡。积雪没到膝盖,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手里的刀枪都快握不住了。就在此时,段韶的令旗一落,“下马!步战!”三万骑兵翻身落地,握着马槊直冲而上。周军猝不及防,被撞得人仰马翻,惨叫声顺着风谷飘出老远。

混乱中,一道银甲身影如闪电般劈开周军阵形——是兰陵王高长恭。他率千余骑兵两次冲进包围圈,直抵金墉城下。城上的齐军看不清他的脸,弓箭已搭在弦上。高长恭猛地摘下头盔,露出那张闻名天下的俊朗面容,声如洪钟,“是我!”城上顿时爆发出欢呼,弓箭手纷纷放下箭,缒下绳索将他拉上城。

这一战,周军溃不成军。从邙山到谷水的三十里川泽,到处都是丢弃的甲胄、断戟和冻僵的尸体,积雪被染成暗红,连河水都结了层血色的冰。尉迟迥拼死杀出重围,回头时,身后只剩不到三万残兵;权景宣在悬瓠听闻洛阳大败,连夜烧了营帐,带着部众往南逃去;唯有达奚武率亲兵殿后,庸忠公王雄为护他们撤退,单骑冲入斛律光阵中,虽挑落对方三员大将,最终还是被一箭射穿额头,坠马而亡。

消息传回长安时,宇文护正在府中试穿新制的蟒袍。听闻全军覆没,他踉跄着后退三步,撞在鎏金柱上,喉头一阵发腥——这次败得太惨,连他自己都找不出借口了。

次日早朝,太极殿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御史中丞第一个出列,弹劾宇文护“用兵无度,丧师辱国”,紧接着,十几位大臣纷纷附议,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宇文护跪在丹墀下,脊梁挺得笔直,脸却白如纸。他等着宇文邕的斥责,甚至做好了被削权的准备——这位年轻的皇帝,隐忍了这么久,或许终于要动手了。

可宇文邕只是静静地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的群臣,最后落在宇文护身上。他缓缓走下丹陛,扶起跪在地上的皇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皇兄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说着,他抬手示意内侍取来琴,亲自拨弄着琴弦,朗声道,“朕为诸位念首诗吧——”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那是《诗经》里的《棠棣》,讲的是兄弟相扶、共御外侮的情谊。宇文护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想起七年前接受宇文泰托孤时的誓言,想起自己杀过的两个堂弟,再看看眼前这位为他解围的皇帝,忽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头埋得更低了。

群臣都愣住了。他们本等着看摄政王被问罪,却没想陛下会用一首诗化解僵局。有人想再开口,却被身旁的人拉住——陛下这是要“恩威并施”啊,既给了宇文护台阶,又暗暗敲打着他:别忘了,你们是兄弟。

琴声渐歇,宇文邕扶起宇文护的手,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兄劳苦,先回府歇息吧。伐齐之事,容后再议。”

宇文护喉头滚动,终是低低说了声“谢陛下”,转身退出殿外。阳光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里,似乎少了几分嚣张,多了几分沉重。

长安的风,依旧凛冽。但太极殿内,那首《棠棣》的余韵,却像一缕暖意,悄悄漫过冰冷的地砖——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暖意之下,还藏着多少未说尽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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