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里,热得像太上老君的**房。
十七座玄铁丹炉,排成北斗七星阵,喷出的火舌舔舐着炉底,空气都被烤出了波纹。
八十三个外门弟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布短打,盘坐在滚烫的青玉砖上。
个个挺得笔直如松,双手掐着聚火诀,额头挂满汗珠,眼神直勾勾盯着炉火,活像一群刚出土的兵马俑,就是表情更苦大仇深。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汗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江小鱼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两滴困出来的泪花,在眼角顽强悬挂。
“江小鱼!聚火诀散乱,神念涣散!扣半颗咸鱼币!”
冰冷、毫无感情,带着明显扩音效果的声音,精准地在他头顶上方炸响。
那是负责监察丹房的管事师兄萧厉。
板着一张方方正正、宛如雕刻出来的正气脸庞,鹰隼般的目光隔着十几丈距离,精准地锁定了他。
手里一面雕刻着繁复符文的青铜令牌,正是连通宗门监控中枢“玄天镜”的分镜法器。
此刻正散发着幽幽冷光,不偏不倚,对准了江小鱼那张,写满了“我想睡觉”的俊脸。
“冤枉啊大师兄!”
江小鱼条件反射般地弹起,瞬间化身戏精,脸上挤出十成的痛苦与委屈。
“弟子只是昨夜为了精研‘赤火草淬炼三十二法’,挑灯夜读至丑时三刻,耗费心神过度,此乃求知若渴的疲惫!
这不该扣钱,这是好学的勋章!”
这话一出,附近七八个弟子掐诀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呵。”
萧厉冷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青铜令牌的光辉更盛。
“丑时三刻玄天镜记录,你院中鼾声如雷,伴有间歇性呓语‘红烧狮子头,别跑!’。再狡辩,再扣半颗。”
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噗嗤声。
江小鱼的脸瞬间垮成了苦瓜干,心里默默把萧厉的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九遍。
半颗咸鱼币!
那可是他攒了小半个月,准备去山下勾栏听曲儿的启动资金!
全泡汤了!这该死的钉仙APP,连梦话都他妈监听!
手腕上,造型古朴的黑铁手镯(太玄宗弟子标配身份玉牌兼“钉仙APP”载体)微微震动了一下。
屏幕幽光一闪,一行冰冷的符文,直接投射在他面前:
“弟子江小鱼,消极怠工,扣除咸鱼币:0.5枚。当前余额:0.5枚。”
后面跟着一个不断缩小的血红色倒计时:
【午时灵潮打坐:剩余时间:半炷香】
江小鱼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搐。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里是无情社畜的终极噩梦——太玄宗!
修仙界第一巨无霸门派,卷王的天堂,咸鱼的地狱。
宗门大能们,为了在日益激烈的修真界存量厮杀中保持领先,呕心沥血数百年,终于研发并投用了,足以载入修真史册的究极法宝:
【996福报大阵】
这大阵覆盖宗门主峰及其核心产业区,弟子入门即绑定,玉牌就是阵眼节点。
威力如何?它能实时监测每一位弟子的灵力波动、神识活跃度、乃至气血运转轨迹!
甭管你是修炼、炼丹、炼器、画符、还是做宗门任务,系统后台算法自动判断你是否在“卷”,有无“摸鱼”。
每日修炼时长低于标准?
大阵伺候,天降灵气针刺,扎得你龇牙咧嘴,同时手腕上的钉仙APP发出凄厉警报,扣你辛辛苦苦攒下的咸鱼币!
没错,在太玄宗,钱不叫灵石,叫【咸鱼币】。
这是福报大阵,与钉仙APP的灵魂绑定货币,是你在宗门活下去,换取修炼资源、功法秘录、甚至一日三餐的硬通货!
赚取方式只有一个:卷!
疯狂地卷!不择手段地卷!卷得日月无光,卷得对手猝死!
炼丹房里,这群被炉火烤得外焦里嫩的弟子,就是卷字第一线的生动写照。
每天的KPI精确到时辰:
打坐两个时辰,聚火诀凝练丹火三个时辰,研磨药材四个时辰,还要挤出时间来整理丹房、打水、应对突击检查……
多睡半个时辰?那是原罪!会扣光咸鱼币!会饿肚子!会买不起淬体的灵药!
更可怕的是,在月末绩效考核(简称KPI)中“亮红灯”,三次亮红灯,麻溜卷铺盖滚出山门!
在这个卷王横行的时代,只有一个人,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在卷王的海洋里躺出了水平,躺出了风格,坚定不移地捍卫着咸鱼的尊严。
他就是外门弟子中,一朵孤独的奇葩,太玄宗著名摸鱼混子,丹鼎峰人形钉仙警报触发器——江小鱼。
支撑他在此等残酷环境中苟且偷安的,唯有一个字:
穷!
以及三个梦想:一、躺平;二、发财;三、娶到……哦不,是能和白薇师姐,近距离说上三句话。
“小鱼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旁边的胖子张墩墩,挪了挪肥硕的**,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胖脸上挤出感同身受的忧虑。
“你说你,长得那么俊,比那戏文里的潘安还好看,勾勾手指山下多少千金**,不哭着喊着倒贴?偏偏要留在这儿受这份罪。”
他手里掐的聚火诀稳如磐石,声音却压得极低,一看就是摸鱼界的中流砥柱,平衡大师傅。
江小鱼翻了白眼,瞥了胖子一眼:
“你懂个锤子!山下的胭脂俗粉,岂能与冰山上的雪莲相提并论?”
他说着,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丹房深处飘去。
那里,一座独立的地火丹炉旁,站着一位与周围灰头土脸画风格格不入的女子。
一袭如烟似雾的月白色内门弟子罗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窈窕修长的身姿。
一张脸清丽绝伦,眉目如画,琼鼻樱唇,肤光胜雪。
她凝神盯着丹炉,周身三尺范围,宛如自开一方净土,翻滚的热浪和嘈杂的人声。到了她面前便自动变得服帖、寂静。
那专注的神情,那冰冷又纯粹的气质,如同九天玄女坠入凡尘烟火,灼灼夺目,刺痛每一个躺平者脆弱的神经。
内门弟子,丹鼎峰的天骄,宗门里无数男弟子倾慕追逐的冷月仙子——白薇。
江小鱼的目光黏在白薇身上,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炙热崇拜,以及……对美好的极致向往(以及亿点点男人都懂的想法)。
每次看到白薇,他感觉自己那颗被996福报千锤百炼的咸鱼之心,都能像打了鸡血一样再坚持……三秒钟。
当然,前提是萧厉别过来。
“白师姐啊…”张墩墩口水差点流出来。
“小鱼哥,醒醒吧,那可是九天上的凤凰!人家是内门天骄,仙途无量!咱们?就是垫炉灰的命,连她脚底板蹭到的灰都不配。”
他擦擦口水,语气真诚地扎心。
“你还是多想想,怎么不被扣钱吧,我听说你早上清点药材又弄错数了?李师叔的脸,可黑了一上午。”
“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小鱼没好气地打断胖子的碎碎念,提起李师叔,那才是一把辛酸泪。
李师叔,大名李铁算,丹鼎峰外门库房执事长老,人送外号“铁算盘”。
这老家伙境界未必多高,但精打细算、克扣勒索的本事,那真是登峰造极。
弟子们私底下都传,李师叔的本命法宝不是别的,就是他胸口挂着的那个永远金光闪闪的大算盘!
动辄“灵石磨损损耗,需补足差额!”
“药材灵气逸散,当值弟子扣币!”
到了他手里,再厚的油水都得刮掉三层!
江小鱼几乎每次从库房领材料出来,都得掉半斤肉。
今早他清点“凝霜草”库存,就因为不小心用指甲盖“可能”刮掉了一株草的边角料,就被李铁算足足克扣了八株草的份量!
理由是……草受到了惊吓,灵气损失!
气得江小鱼当时就想拆了那破算盘。
“咸鱼币…我的咸鱼币…”
一想到被萧厉扣掉的那半枚,再想到被铁算盘盘剥的八株草,江小鱼的心,就像被放在炉火上反复煎烤,疼得直抽抽。
那感觉比用聚火诀淬炼脚底板还难受!
手腕上钉仙APP的震动再次传来,这次更加急促尖锐:
【午时灵潮打坐:即刻开始!未按时就位者,扣除咸鱼币:1枚!】
江小鱼一个激灵,差点灵魂出窍。扣1枚?那还不如杀了他!
“快快快!”张墩墩也是连滚带爬。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几声闷哼和惊呼,十七座丹炉上方的巨大琉璃顶盖,竟然缓缓打开!
更浓郁、更灼热的气息汹涌而出,同时一股奇特的玄奥波动扫过整个丹房,那是【996福报大阵】的强制性“灵潮”启动信号!
灵潮打坐时间!
这是太玄宗对卷的极致诠释之一。
正午时分,天地灵气受特殊禁制引动,在特定区域形成浓度短暂的、狂暴的提升。
所有外门弟子必须就近在指定区域(比如这炼丹房、比如演武场)盘膝打坐,运转基础心法,全力汲取这狂暴灵潮!持续时间一炷香。
一炷香吸到的灵气,相当于平时苦修三天!
错过一次,就意味着被卷王们甩开一大截!
而且!没按时盘坐下来开始运转心法?扣币!修炼不够投入,效率低下?扣币!
修炼中途停下(比如想去如厕)?呵呵,后果自己想!
“噗通!”“噗通!”“噗通!”
一时间,整个炼丹房像下饺子一样。
不管刚才在做什么的弟子,哪怕是用脸顶着炉壁打瞌睡的,此刻都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连滚带爬地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蒲团。
那蒲团位置也是“996福报大阵”通过钉仙APP提前规划好的,精确到寸!
眨眼间,八十三个弟子如泥塑木雕般迅速占据了自己的点位,盘膝坐下,双手掐诀置于膝上,闭目凝神。
狂暴的灵气,瞬间灌入他们强行打开的窍穴经脉之中,不少人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和强忍的青筋。
江小鱼的动作也不慢。
长期摸鱼练就的反射神经,让他几乎在琉璃顶盖打开的同时,身体就像装了弹簧一样。
“嗖”地射向了离自己最近、背对着萧厉视野、且恰好被炉影挡住大半身位的一个“风水宝座”。
他盘膝的速度堪比闪电,掐诀的手法,也标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甚至还挤出了一丝“我很认真很努力”的表情。
“嗡——!”
狂暴的灵气涌入身体,像是无数根钢针在经脉里野蛮冲撞。
江小鱼强忍着翻白眼和惨叫的冲动,默默运转着那套练了几百遍的基础引气诀。
【倒计时:一炷香。】
钉仙APP无声地提示着,像一个冷酷的判官。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且痛苦。
炉火的轰鸣,灵气在体内冲撞的嗡鸣,还有自己肚子里,因为没吃早饭而**的咕噜声。
(这大概是他现在唯一自由发出的声音),在江小鱼的耳朵里,形成了地狱三重奏。
不行了…脑瓜子嗡嗡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昨晚偷看白薇师姐画像熬太晚了…
“呼…吸…呼…吸…”
他极力模仿着旁边张墩墩,那投入而节奏平稳的呼吸声。
但那狂暴的灵潮冲击力实在太大,身体的本能疯狂叫嚣着休息、停下、睡觉!
睡意如同潮水般上涌,一波强过一波。
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
萧厉那张方方正正、正义凛然的脸仿佛变成了一坨会旋转的方砖…
胖墩墩的张墩墩,变成了一颗摇摇晃晃的大卤蛋…远处那抹清冷的白色月影…也化作了…好柔软…好香的……白云软被…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噗通。”
一声轻响,在炉火轰鸣与灵气呼啸的背景音中微不足道。
但一个盘坐在地上的身影,头微微向前一点,又一点,最终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上半身缓缓地、带着某种躺平者特有的倔强,歪倒了下去。
脸朝下,正正地砸在了温热(还有点烫脸)的青玉砖上。
好烫…但好…舒服啊…终于挨到…地面了…比那硬邦邦的蒲团…软乎多了…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江小鱼模糊地想。
好像听到萧厉那讨厌的、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还夹杂着某种从未听过的、尖锐而巨大的嗡鸣…像无数个钉仙APP在同时嚎叫?
“江小鱼!灵潮打坐偷懒睡……嗯?!”
【警告!警告!丹房丙区监控位点异常!检测到极端灵力坍缩反应!空间坐标……锁定目标:江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