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驶出雪岭第七日,雪渐薄,风也软了。
官道两侧,白杨枯枝抽出细芽,像无数支小小的笔,在暮色里蘸着雪水写字。
谢无咎靠在车厢,狐裘盖到锁骨,颈间铁链早被萧凛换成一圈白纱——
少年说:“铁色不配你。”
换来的,是夜里他亲手系上的狐尾领,指尖在喉结处多停了一息,像无意,又像蓄意。
第七夜,他们在鹿鸣驿歇脚。
驿丞不知内情,只认镇北王虎符,毕恭毕敬开了最上房。
推门,两盏青釉小灯,一张榻,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雪夜渡舟。
谢无咎立在舟前,指尖描摹那一点渔火,背后忽地一暖——
萧凛把披风覆到他肩上,低声笑:“先生看画,我看先生。”
热水备齐,驿卒退下。
铜盆冒白雾,萧凛蹲身,替他解靴。
谢无咎微怔,足踝已被少年握在掌心,靴袜褪下,露出冻得发紫的趾尖。
“殿下……”
“嘘。”
萧凛垂眼,指腹沾了热水,一点点擦过他脚背,动作笨拙却极轻,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
水温渐凉,少年却舍不得放,指尖顺着踝骨滑到小腿,停在一处旧疤——
那是谢无咎十九岁那年,为救还是皇子的先帝,被刺客一剑挑开的口子。
萧凛俯身,唇贴那疤,呼吸滚烫。
“先生疼不疼?”
谢无咎喉结轻滚,没答,只伸手揉了揉少年发顶,像揉一头大型犬。
更鼓三声,灯芯“啪”地爆了个花。
萧凛抱臂靠在榻沿,眼尾被火光烘得发红:“我冷。”
谢无咎抬眼,见他只穿中衣,领口大敞,锁骨下一点朱砂痣,像雪里落下一粒红豆。
“殿下可去添炭。”
“添了,还冷。”
少年理直气壮,掀开狐裘一角,钻进来,带着外头寒气与少年特有的热。
榻窄,两人不得不贴紧。
萧凛手臂横过他腰,掌心覆在胃脘处,轻轻揉:“先生夜里咳,可是这里凉?”
谢无咎背脊一僵,少年指尖却顺着衣缝探进去,触到一层绷带——
那是坠城时留下的箭创,才结痂。
指尖顿住,呼吸也顿住。
半晌,萧凛低头,唇贴绷带边缘,舌尖舔过一线血痕,咸而涩。
“先生若疼,就咬我。”
谢无咎失笑,指尖**少年发间,微微用力,把人往下按。
“别闹。”
声音低哑,却带着纵容。
狐裘滑落,衣襟半褪。
灯影摇晃,屏风上的雪舟似也随波轻晃。
萧凛撑肘看他,眸色深得像北境无星之夜,嗓音却软:“先生,我冷,你替我暖暖,好不好?”
谢无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抬手,指尖描摹少年眉骨,一路滑到鼻梁,停在唇峰。
“阿刃,”他叹息,“你可知自己在要什么?”
萧凛握住他腕,引到心口处——
那里跳动剧烈,像困兽撞笼。
“要先生。”
“只要先生。”
“从十三岁那年在资善堂,先生递给我第一块桂花糕开始,就要了。”
谢无咎眼底浮上一层雾,指尖蜷了蜷,终究没抽回。
少年得寸进尺,低头吻他掌心,舌尖舔过生命线,一路湿痒。
“先生给我,我就不冷。”
灯灭,月色透窗,一地银霜。
衣料摩挲声轻而急,像春雪初融,冰下暗流。
谢无咎被动地仰首,颈项拉出脆弱弧线,喉结一次次滚动,却不再压抑喘息。
少年吻过那道旧疤,舌尖挑开绷带,尝到铁锈味,更尝到咸涩的药香。
“先生……”
他唤,像幼兽唤母,又像将士唤刀。
谢无咎指尖**他发间,微微用力,迫使少年抬头。
月光里,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缠。
“阿刃,”他声音低而哑,“我教过你,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先生教我什么,我都受着。”
于是,谢无咎低头,吻住那粒朱砂痣。
唇冰凉,舌尖滚烫,像雪里埋火。
萧凛猛地颤了下,腰窝塌陷,整个人伏进他怀里,嗓音破碎:“先生……别、别只亲那里……”
谢无咎低笑,胸腔震动,牵动旧伤,咳了一声,血腥味瞬间弥漫。
少年却像得到什么信号,翻身覆上,舌尖舔去他唇角血丝,一路往下。
狐裘被踢到床尾,月光下,两具身体一苍白一少年紧致,交叠成一幅活色生香的长卷。
情至浓时,谢无咎忽地按住少年肩,指尖微颤:“阿刃,够了……”
萧凛抬头,唇角沾一点白,眸色迷离:“先生不喜欢?”
“喜欢,”谢无咎叹息,“可我怕……”
“怕什么?”
“怕我给不了你将来。”
少年沉默,片刻,低头吻他眼睑,声音软而狠:“那就把今晚给我,将来我去抢。”
谢无咎心头一震,像被雪夜流星击中,眼眶瞬间发热。
他伸手,揽住少年脖颈,主动仰头,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唇。
月影西斜,屏风上的雪舟不知何时被风吹倒,覆在两人身上,像一场无声的浪。
榻角,铜壶水凉,灯芯结花,发出轻微“哔剥”声。
萧凛额角抵着他肩,喘息低而满足:“先生,我暖和了。”
谢无咎指尖顺着他背脊,摸到一层薄汗,唇角微弯:“嗯,我也暖。”
天将亮未亮,窗外雀鸟第一声啼。
萧凛窝在他肩窝,睡相乖巧,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湿意,不知是谁的泪。
谢无咎睁眼,眼底血丝褪尽,一片清明。
他低头,看少年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指骨修长,虎口有茧,此刻却蜷成孩童姿态,紧紧攥着他衣角,生怕人跑了。
谢无咎伸手,指尖轻抚那粒朱砂痣,声音低不可闻:“阿刃,我跑不了。”
他低头,在少年额头印下一吻,像盖一枚私印。
“至少今晚,不跑。”
辰时,驿卒敲门,送来热汤与干净衣物。
萧凛醒时,谢无咎已穿戴整齐,白衣胜雪,正倚窗临字。
听见动静,他回头,眼尾尚带一点春情未褪的红,声音却温雅如昔:“殿下,该启程了。”
萧凛赤脚跳下床,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嗓音沙哑:“先生,再叫我一声。”
谢无咎搁笔,回身,指尖点他鼻尖:“阿刃。”
少年便笑,像得了糖的孩子,低头亲他指尖,一路亲到腕骨,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
“先生,等回帝都,我请你吃桂花糕,要御膳房最甜的那一种。”
“好。”
车马重新上路。
谢无咎靠车壁,狐裘盖到腰,颈间白纱换成少年亲手系的素绢,打了小小的结,藏在衣领下,像一枚暗契。
萧凛骑马,却频频挑帘看他,眼底燃着两簇小火把。
官道尽头,春雪初融,一树野杏开得极白,风一过,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迟到的雪。
谢无咎伸手,接住一片,指尖微蜷,放进袖袋。
萧凛回头,正撞见这一幕,唇角翘起,无声地做口型——
“先生,等我。”
车马粼粼,驶向更深的春。
而鹿鸣驿那盏熄灭的青灯,悄悄记下了——
雪夜、狐裘、月影、喘息,以及两个不肯说“爱”却早已交付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