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卡在青丝间时,窗外正飘进第一瓣落花。那花瓣红得发暗,落在苏瑶腕间银铃上,
竟像沾了点水渍——凑近看才发现,是花瓣脉络里渗着的淡红,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铜镜里映出苏瑶迷茫的眼睛。镜沿爬着几缕灰黑色的霉斑,把她的脸映得有些扭曲。
她试着回想昨夜的梦,却只记得漫天绯红如血,桃林深处的泥地里埋着半截白裙,
有个模糊的身影跪在地头,一遍遍唤她“阿瑶”,指尖抠进土里,带出的不是泥,
是混着碎发的血肉。“姑娘又对着镜子发怔?”丫鬟春桃捧着新采的桃枝进来,
木托盘上的花枝还滴着水,“今早陆先生送来的,说是西府海棠,
今年开得最盛的一株——就是这枝子怪,沾手总觉得黏糊糊的。
”苏瑶拈起桃枝轻轻一嗅。香气里裹着股铁锈味,像去年她失足落进桃花潭时,
水面飘着的那层淡红。她记得陆清是桃花庙的守庙人,
三年前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来到桃花坳,可怎么也想不起,他每次看她时,
眼底那层浸着痛楚的红血丝,究竟是熬夜刻木雕熬的,还是别的什么。“替我谢谢他。
”她把桃枝**青花瓷瓶,指尖突然被刺了一下。低头看,花枝底部竟有道新鲜的血痕,
不是划伤,是像用牙咬出来的小口子,正慢慢渗着血珠,滴在瓶底积成一小团,
转眼就变成了淡红色的桃瓣形状。春桃凑过来叹气,
手里的帕子攥得发紧:“陆先生的手伤又重了。今早去给庙门换门环,
见他在院里刻木雕到三更,木屑堆里混着好几片带血的麻布——您说他好好的守庙人,
总刻那些怪东西做什么?”苏瑶心头莫名一紧。这感觉就像去年梅雨季,
她在桃花潭边摘莲蓬,脚下青苔滑了一下,整个人栽进寒潭里。那水冰得刺骨,
她以为自己要淹死时,一个身影“扑通”跳进水里,双臂托着她往岸边游。
上岸时她才看清是陆清,他左袖渗着血,把潭水染成一片淡红,后来才知道,
是他为了抓潭底的水草,被水下的碎瓷片划开了半条胳膊。“我去看看他。”苏瑶起身时,
腕间银铃“叮铃”作响。这银铃是她三年前在桃花庙门口醒来时就戴着的,
坳里的张婆婆说,铃身刻着失传的辟邪咒,可她总觉得,每次铃响时,太阳穴就突突地疼,
像有根细针在扎。桃花庙藏在坳西最密的桃林里。林子里的桃树长得歪歪扭扭,
枝桠互相缠绕,像无数只抓挠的手。苏瑶踩着满地落英往前走,
花瓣被踩碎时发出“咯吱”声,软得像踩在腐肉上。快到庙门时,
她看见陆清在院中焚香,三炷香插在青灰香炉里,青烟缭绕中,他侧脸苍白得像纸,
右手握着桃木剑,专注地盯着香炉里将熄的火焰——那火焰明明是橘色的,
在他眼里却像映着血,瞳孔里飘着细碎的红点,像桃瓣,又像血珠。
“你的手...”苏瑶走到他身边,看见他左手缠着的麻布又渗出血色,
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桃花印。陆清迅速把左手藏到身后,
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不...不妨事。苏姑娘今日...可想起什么?
”他说话时带着气音,像是嗓子里卡着东西,咳了两声,指缝间漏出一点猩红,落在地上,
转眼就被风吹得没了影。苏瑶摇头。她的目光落在香案上,
那里供着尊奇怪的木雕——是两根并蒂桃枝缠绕成的同心结,
枝桠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初学木雕的人刻的,可仔细看,
那些纹路竟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凹槽里还沾着暗红的血痂。“这是?”她伸手想碰,
手腕却被陆清突然抓住。他的掌心冰凉,麻布下的手指在发抖,抓得她腕间生疼。“别碰!
”陆清的声音突然变尖,又很快压低,“是...是破咒用的法器。
还差...还差最后三夜...”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
右手撑在香案上,指节泛白,香案上的烛火被他咳得晃了晃,
映得他背后的影子像个扭曲的鬼影。话音未落,庙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镇长的儿子赵承业带着四个家仆闯了进来。赵承业摇着描金折扇,鞋面沾着桃瓣,
却故意往陆清脚边蹭,冷笑:“陆先生好手段啊,哄得苏姑娘日日往这破庙跑——怎么,
就靠这堆木头疙瘩,想跟我抢人?”苏瑶下意识退到陆清身后。她记得去年秋天,
赵家要强纳她为妾,派了花轿来接人,是陆清突然从庙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地契,
说整片桃林都是桃花庙的祖产,赵家若敢强抢,就拆了他们家在桃林边的酒坊。
赵家人怕丢了生意,才暂时歇了心思。可从那以后,赵承业看陆清的眼神,
就像要把他生吞了。“赵公子慎言。”陆清往前站了一步,挡在苏瑶身前,
左手的麻布又渗出血,滴在他的青布长衫上,“第九十九场桃花雨还没到,
咒术反噬...岂是你能承受的?”“装神弄鬼!”赵承业挥袖扫落香炉,
青灰撒了一地,还溅了陆清一脸,“明日我就带人来伐树,把你这破庙拆了,
看你这破咒之术,能奈我何!”他说完,又故意撞了陆清一下,陆清没站稳,
往后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到香案,案上的木雕“当啷”掉在地上,
摔出一道裂痕——裂痕里竟渗着淡红色的液体,像血。待赵家的人走远,
苏瑶才发现陆清靠着香案滑坐在地。她慌忙去扶,指尖刚碰到他的后背,
就觉得掌心一湿——他的长衫后背竟湿了一大片,不是汗,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透过布缝渗出来,把她的指尖染得发红。“你...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苏瑶的声音发颤。她想起昨夜梦里的场景,那个唤她“阿瑶”的身影,
后背好像也有这么一大片血,正慢慢往下淌,把地上的桃花染成黑红色。陆清抬起头,
嘴角沾着点血沫,却突然笑了。他的笑很轻,
带着股说不出的悲凉:“你当年说...最恨我总把苦楚闷在心里。
现在...倒是忘了干净。”是夜雷声惊梦。苏瑶在闪电中突然睁开眼,
窗外的桃树被风吹得乱晃,枝桠拍打着窗纸,像有人在外面抓挠。她刚想坐起来,
眼前突然闪过陌生的画面:一片焦黑的桃林,地上裂着大缝,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跪在焦土上,双手拼命刨挖,十指血肉模糊,指甲都翻了起来,
却还在不停地挖。终于,他从龟裂的土里捧出半枯的桃树根,
树根上还缠着几缕长发——是女子的头发,黑得发亮,却沾着焦灰。
“以我血脉滋养...换你重绽芳华!”书生的声音嘶哑,他咬破指尖,
把血滴在桃树根上。血珠渗进树根的瞬间,焦黑的树皮竟慢慢透出点绿色,
可书生的脸却越来越白,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滴在地上,变成一朵朵小小的血桃。“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苏瑶猛地坐起来,浑身都是冷汗。腕间的银铃无风自鸣,
铃身刻着的咒文突然变得发烫,像有团火裹在里面。她摸了摸铃身,竟摸到一道细小的裂痕,
裂痕里渗着点淡红色的东西,像血,又像桃汁。——那是陆清的前世。
这个念头突然跳进她的脑子里,清晰得不像幻觉。苏瑶赤足奔下床,连鞋都没穿,
就往桃花庙跑。院门外的桃林里飘着细雨,雨点落在脸上,凉得像冰。
她踩着满地落英往前跑,花瓣沾在脚上,软得像腐肉,
偶尔还会踩到些硬东西——低头看,是细小的骨头,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桃花庙在雨中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很暗,却透着股诡异的暖意。苏瑶跑到庙门口,
看见陆清在院中布阵:地上画着奇怪的符咒,用的是红色的液体,
闻起来有股铁锈味;三个陶瓮摆在符咒的三个角,里面装着无根水,
水面飘着桃瓣;院角的笼子里关着只子规鸟,鸟的羽毛是黑红色的,正不停地撞着笼子,
发出“叽叽”的哀啼,声音像小孩子的哭声。“我想起来了!”苏瑶冲进雨幕,
跑到陆清身边,“当年是我自愿受咒!不是你逼我的!”陆清转过身,
苏瑶看见他心口的位置,衣服下透出淡淡的桃花状光痕——那光痕是红色的,
像用血画的,正慢慢扩大,把他的青布长衫染得发红。他的脸更白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左手的麻布已经被血浸透,往下滴着血珠,落在地上的符咒上,让符咒的颜色更鲜艳。
“九十九年轮回...你每次想起往事,都会触发天罚。”陆清苦笑,咳嗽了两声,
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陶瓮里,水面顿时泛起一圈圈红纹,“上次你忆起我求雨的往事,
雷劫劈毁了半座桃林...这次若再触发,恐怕...”他的话还没说完,
庙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赵承业带着十几个家仆,举着火把闯了进来。
每个家仆手里都拿着斧头,火把的光把他们的脸映得通红,像要吃人。“陆先生,
这破咒之术,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赵承业挥了挥手,“给我伐树!
先把庙门口这两棵砍了,看他还怎么装神弄鬼!”家仆们举着斧头冲向庙门口的桃树。
第一个家仆刚举起斧头,就听见“咔嚓”一声——不是斧头砍树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胳膊断了。那仆人惨叫着倒在地上,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伤口处渗着血,
血滴在桃树下,竟被树根吸了进去。桃树的枝桠突然动了起来,像无数只手,
缠住了第二个家仆的脖子。那仆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脸就憋得发紫,舌头吐了出来,
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桃树的树干——树干上竟慢慢浮现出一张人脸,是个女子的脸,
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对着他笑。“妖...妖怪!”剩下的家仆吓得往后退,
火把掉在地上,烧着了地上的落英。火焰刚起来,就被一阵突然刮来的风灭了,
风里飘着股腥气,像血的味道。陆清突然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服。他靠在香案上,
对闻讯赶来的坳民高喊:“带苏姑娘走!快!”苏瑶想留下来,却被春桃拽着往后退。
她回头看,看见赵承业举着斧头冲向陆清,斧头的刃口闪着冷光。陆清侧身躲开,
右手的桃木剑刺向赵承业的肩膀,剑刃刚碰到赵承业的衣服,就听见“滋啦”一声,
赵承业的衣服竟烧了起来,火焰是红色的,像血。“啊!我的衣服!”赵承业惨叫着打滚,
想把火扑灭,可火越烧越旺,还顺着他的皮肤往上爬。他的家仆想过来救他,
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桃枝缠住了脚,桃枝上的刺扎进他们的皮肤里,渗着血,
把他们的腿染成了红色。混乱中,苏瑶看见陆清靠着香案滑坐在地。
他的左手已经露出了伤口,血肉模糊,白骨都隐约可见。他的右手还握着桃木剑,
剑身上刻着的符咒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淡红色的光。
“阿瑶...别回头...”陆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苏瑶耳朵里,
“记住...第九十九场桃花雨...要和我一起看...”春桃拽着苏瑶跑出了桃林,
身后传来赵承业的惨叫声,还有桃枝缠绕的“咯吱”声,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苏瑶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腕间的银铃不停地响,铃身的裂痕越来越大,
渗着的淡红色液体也越来越多,滴在地上,变成一朵朵小小的血桃。第二天清晨,
苏瑶偷偷溜出家门,往桃花庙跑。桃林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斧头、火把,
还有几滩发黑的血迹,血迹旁边是几缕黑色的头发,像被什么东西扯下来的。
庙门口的两棵桃树还在,只是树干上的人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裂痕里渗着淡红色的液体,像血。她走进庙里,看见陆清躺在香案下,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左手的伤口已经用新的麻布缠上了,可还是渗着血。他的右手握着那尊并蒂桃枝木雕,
木雕的裂痕更大了,里面渗着的红色液体已经凝固,像干涸的血。“陆清!”苏瑶蹲下来,
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陆清慢慢睁开眼,看见是她,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你怎么回来了?春桃没拦住你?”“我担心你。
”苏瑶的声音发颤,她摸了摸陆清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陆清咳嗽了两声,“赵承业...怎么样了?”“不知道。
”苏瑶摇头,“昨天我被春桃拽走后,就没再回去。不过今早听坳里的人说,
赵家的人昨晚没回府,赵老爷已经派人去桃林里找了。
”陆清的眼神暗了暗:“他们...找不到的。
被桃枝缠上的人...会变成桃树的养分。”苏瑶心里一紧。她想起昨天看到的场景,
那些被桃枝缠住的家仆,还有赵承业身上的火,突然觉得一阵发冷。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陆清沉默了一会儿,
才慢慢开口:“这桃花咒...是我们当年一起立下的。你是桃花仙姝,我是凡间书生,
你为了和我在一起,剔去了仙骨,却被天界发现,要对你施以雷刑。我为了救你,
跪在桃林里三天三夜,用自己的血脉立下血誓,愿受九世轮回之苦,
换你每次转身都能与我重逢。你不愿意我独自受苦,就篡改了天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