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夕,别怕,很快就好了。”
大红的喜烛,映着男人俊美绝伦的脸,他曾是我仰望了十年的神祇。
此刻,他却用淬了寒冰的匕首,一寸寸划开我心口的嫁衣。
“为了娶我,你竟准备得这样周全?”我看着他手中那柄熟悉的、专门用来取活物的灵血而不伤其性命的“怜生”匕,笑得凄然。
这是我赠他的定情之礼。
他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愧疚,但转瞬即逝。
“晚夕,是我对不住你。但轻烟她……快撑不住了。只有你的心头血,能救她的命。”
苏轻烟,他那冰清玉洁、弱不禁风的小青梅。
原来,这场盛世婚礼,十里红妆,不过是为了方便他取我心头血,去救另一个女人。
我笑出了眼泪。
“沈惊夜,你可知,我是真心想嫁你的。”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手上动作却未停,锋利的刀尖已经抵上我的心口皮肤,“晚夕,你体质特殊,‘怜生’只会取血,不会伤你根本。我会补偿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的,是你爱我。”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轻微,却震耳欲聋。
我没有挣扎,任由那股尖锐的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血,不是红色的。
是带着淡淡金光的,璀璨如琉璃。
我生来便有“琉璃仙心”,心头血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只告诉了他一人。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是我们之间最深的信赖。
如今才知,这是我递给他,刺向我自己的刀。
他用玉瓶小心翼翼地接着我的心头血,那专注而珍视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只是,这珍宝,与我无关。
是为了苏轻烟。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意识渐渐模糊。
我看到他取够了血,匆忙为我止血,丹药像不要钱似的塞进我嘴里。
“晚夕,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他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沈惊夜……”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唤住他。
他回头,眉心紧蹙,满是不耐。
“你会后悔的。”我说。
他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和不屑:“后悔?林晚夕,能用你的血救轻烟,是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你最好安分些,别忘了,你林家上下,还需要我沈家的庇护。”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喜房内,龙凤烛的火光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而后,熄灭了。
黑暗,彻底将我吞噬。
我躺在冰冷的婚床上,心口的伤不再流血,却空落落的,比死还难受。
原来,深爱一个人,真的会把心都掏空。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时,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琉璃仙心,万年难遇。就这么为了一个男人,死了,不觉得可惜吗?”
我猛地睁开眼。
窗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他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身形颀长,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你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那颗残破不堪的心脏。
“啧啧,真是暴殄天物。”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셔。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我心口的伤。
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涌入我的体内。
那几乎将我撕裂的疼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
我惊愕地看着他。
“沈惊夜为了救他的小青梅,取你三滴心头血。他以为,凭着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就能保住你的命。”男人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他不知道,琉璃仙心一旦为情所伤,再被强行取血,便会灵气溃散,油尽灯枯。”
我的心,狠狠一沉。
“他……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男人直起身,负手而立,“这个秘密,普天之下,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林晚夕,你太天真了,竟将自己最大的底牌,交到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手上。”
心里没有我的男人……
是啊,他若心里有我半分,又怎会在这新婚之夜,剜我心头血,去救另一个女人?
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你想做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救我,绝非善意。
“我想做什么?”男人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他弯下腰,凑到我耳边,声音如同蛊惑人心的魔鬼,“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复仇的机会。”
“你恨他吗?恨那个毁了你一切的男人,恨那个夺走你夫君的女人。”
恨吗?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沈惊夜决绝的背影,闪过他看向苏轻烟时,那满眼的温柔与宠溺。
那温柔,从未属于过我。
滔天的恨意,如野草般疯长,瞬间将我淹没。
“我恨。”我睁开眼,眸中一片死寂,“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很好。”男人满意地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玉瓶,递到我面前。
“喝了它。”
“这是什么?”
“能让你活下去,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强的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接过玉瓶,一饮而尽。
一股阴寒刺骨的液体滑入喉中,瞬间,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那痛苦,比被剜心取血,还要剧烈百倍。
我蜷缩在床上,浑身抽搐,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烂。
“记住这种感觉。”男人的声音,冷酷地在我头顶响起,“这是你重生的代价。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真烂漫的林家大**林晚夕。”
“只有我夜寒声的……一把刀。”
剧痛中,我的意识再次陷入昏沉。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十岁那年。
我第一次见到沈惊夜。
他是昆仑剑宗最年轻、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是无数少女的梦。
而我,只是青州城一个小家族的女儿。
那日,他御剑而来,白衣胜雪,恍若神明。
只一眼,我便沉沦。
为了追上他的脚步,我拼命修炼。
我知道自己有琉“琉璃仙心”,却从不敢显露,只怕被当成异类。
我将所有的光芒都掩盖起来,只为能在他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仰慕他的小师妹。
我为他洗衣做饭,为他整理剑谱,为他试药疗伤。
所有人都说我傻,说沈惊夜心里只有他的小青梅苏轻烟。
我不信。
直到他为了保护苏轻烟,被仇家打成重伤,濒临死亡。
是我,跪在爹娘面前,以断绝关系为胁,求来了家族至宝“续命金丹”。
是我,不眠不休守了他七天七夜。
是我,在他醒来后,将“琉璃仙心”的秘密,当成最甜蜜的悄悄话,告诉了他。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晚夕,你待我如此,此生此世,我定不负你。”
他说:“等轻烟的寒毒解了,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信了。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他来娶我。
等来的,却是在我满怀憧憬的新婚之夜,他亲手将刀,刺入我的心脏。
多么可笑。
梦境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
那般决绝,那般……迫不及待。
“啊——!”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心口的伤,已经结痂。
但那颗心,却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醒了?”
夜寒声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
我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喜房,而是在一个陌生的石室里。
石室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
“这是哪里?”
“我的地方。”夜寒声坐在石桌旁,正在擦拭一柄长剑。
他的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一张俊美到令人窒息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像是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即便是沈惊夜,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你……”
“我叫夜寒声。”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我扶着墙壁,勉强站稳。
体内那股阴寒之气,已经平息下来,取而代de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修为,在短短一夜之间,竟突破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信不信,由你。”夜寒声终于抬起眼,看向我,“但你只有两个选择。一,跟着我,变强,然后回去,把你失去的,一样一样,亲手拿回来。二,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然后被沈惊夜发现你没死,再被他抓回来,继续当他的移动血库,直到你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哦,忘了告诉你。苏轻烟的寒毒,并非凡品。你那三滴心头血,只能压制一时。不出三月,她便会再次毒发。届时,沈惊夜还是会来找你。”
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沈惊夜……
苏轻烟……
一想到这两个名字,我的心,就疼得无以复加,恨得咬牙切齿。
“我选一。”我看着夜寒声,目光坚定,“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夜寒声似乎对我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站起身,将擦拭好的长剑,扔到我面前。
“从今天起,忘了你的过去。你不再是林晚夕。”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很凉,像他的眼神一样。
“我要你成为这世间最锋利的剑,最毒的刃。我要你,亲手斩断你的情丝,碾碎你的天真。”
“我要你记住,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手中的剑,和你那颗,被伤过一次,就不会再为任何人跳动的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利用。
我知道,我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能复仇,我愿意化身恶鬼。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夜寒声松开我,转身背对我,“杀了沈惊夜,毁了苏轻烟,踏平整个昆仑剑宗。”
我心中一震。
踏平昆仑剑宗?
那可是名门正派之首,高手如云。
凭我一人,如何做到?
“你似乎,对昆仑剑宗,也颇有恨意。”我试探着问。
夜寒声没有回答。
石室里,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不关你的事。”
“你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
他递给我一本功法。
《戮神诀》。
好霸道的名字。
“这是上古魔功,修炼过程,极其痛苦,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夜寒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它,能让你的实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顶峰。”
“你,敢练吗?”
我接过功法,翻开第一页。
一行血红的大字,映入眼帘。
欲练此功,必先碎心。
碎心……
我的心,不是早就碎了吗?
碎在那场盛大的骗局里,碎在他冰冷的刀锋下。
我合上功法,抬头看向夜寒声。
“我练。”
我开始了地狱般的修炼。
《戮神诀》的修炼方式,正如其名,霸道而残酷。
它并非循序渐进地引导灵气,而是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强行将天地间的灵气吸入体内,再用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将其炼化,化为己用。
每一次运功,都像是被千刀万剐。
经脉寸寸断裂,又寸寸重组。
那种痛苦,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崩溃。
但我没有。
每当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沈惊夜。
想起他决绝的背影,想起苏轻烟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恨意,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夜寒声是个合格的“主人”。
他冷酷,无情,却也给了我最好的资源。
珍贵的丹药,稀有的灵草,仿佛取之不尽。
他会亲自监督我修炼,在我走火入魔的边缘,将我拉回来。
也会在我稍有松懈时,用最恶毒的语言,**我。
“怎么?这点痛就受不了了?沈惊夜此时,恐怕正抱着他的小青梅,花前月下。”
“林晚夕,你的仇人,现在是昆仑剑宗最受敬仰的英雄。而你,只能像条狗一样,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你若不强,就只能任人宰割。今天是他沈惊夜,明天,就可能是任何一个男人。”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割得鲜血淋漓。
但也正是这些话,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从痛苦的深渊中,爬了起来。
我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
曾经那个爱笑、爱闹、满心满眼都是沈惊夜的林晚夕,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躯壳。
三个月后。
我盘膝坐在石床上,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魔气。
随着我最后一个手印打出,所有的魔气,尽数涌入我的体内。
我缓缓睁开眼。
眸中,金光与黑气交织,最后,归于一片沉寂的墨色。
《戮神诀》,第一层,成了。
我的修为,也从当初的金丹初期,一跃达到了元婴后期。
这种修炼速度,若是传出去,足以震惊整个修真界。
“不错。”
夜寒声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天赋。”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
这种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让我迷醉。
“沈惊夜,也该来找你了。”夜寒声淡淡地说道。
我心中一动。
算算时间,苏轻烟的寒毒,确实该发作了。
“你打算怎么做?”夜寒声问。
“他想要血,我便给他。”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哦?”夜寒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不过,这一次,他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止那么简单了。”
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夜寒声看着我,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如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他说。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我站起身,走到石室唯一的出口。
“我要出去。”
“去吧。”夜寒声没有阻拦,“昆仑剑宗最近会举办一场百年一度的仙门大会,广邀各路英豪。沈惊夜作为年轻一辈的翘楚,必然会出席。”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我知道了。”
我推开石门,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三个月了。
我终于,又见到了天日。
也该,去见见我的好夫君了。
……
昆仑山下,青石镇。
仙门大会在即,这里早已是人满为患。
各路修士,齐聚于此,好不热闹。
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便开始打探消息。
果然,不出夜寒声所料。
沈惊夜和苏轻烟,如今是修真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一个,是昆仑剑宗的未来掌门,前途无量。
一个,是天水阁的掌上明珠,温柔善良。
而我,那个在新婚之夜,被夫君抛弃的林家大**,早已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有人传言,我因受不了打击,已经疯了,被林家关了起来。
疯了?
我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到底疯没疯。
入夜。
我换上一身黑衣,戴上夜寒声给我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沈惊夜和苏轻烟下榻的别院。
以我如今的修为,进出这种地方,如入无人之境。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了他们的卧房外。
房间里,烛火通明。
我听到苏轻烟娇弱的咳嗽声,和沈惊夜心疼的安抚。
“轻烟,你再忍忍。我已经派人去寻那林晚夕了,只要再取一次她的心头血,你的寒毒,就能彻底根除了。”
“惊夜哥哥,会不会太……太残忍了?晚夕妹妹她……”
“妇人之仁!”沈惊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若非她体质特殊,留着还有用,我早就一剑杀了她!当初若不是为了稳住她,拿到那颗‘续命金丹’,我怎会与她虚与委蛇那么久?”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区区一个林晚夕,又算得了什么?”
“惊夜哥哥……”苏轻烟的声音,充满了感动。
我站在窗外,浑身冰冷。
原来,连那句“定不负你”,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好恨。
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识人不清。
我更恨,为什么我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他!
就在我恨意滔天,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的时候。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紧接着,是沈惊夜惊慌失措的声音。
“轻烟!你怎么了?!”
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去。
只见苏轻烟浑身被一层冰霜覆盖,脸色青紫,不停地抽搐。
寒毒发作了。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惊夜哥哥……我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苏轻烟气若游丝。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沈惊夜双目赤红,疯狂地往苏轻烟体内输送灵力。
但,无济于事。
苏轻烟身上的冰霜,越来越厚。
眼看,就要被彻底冻成一座冰雕。
沈惊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轻烟,你等我!我这就去林家,把那个女人抓来!就算绑,我也要把她绑来!”
说罢,他便要冲出门。
就是现在!
我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房间中央。
“不用去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沈惊夜和苏轻烟,同时一僵。
他们猛地回头,看向我。
“我,自己来了。”
我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当我的脸,暴露在烛光下的那一刻。
我清楚地看到,沈惊夜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林……林晚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