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的节奏中继续前行。陈野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在沉重的学业压力下归于平静。
林溪强迫自己把他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连同那个油腻的修车厂角落和他手腕上刺目的疤痕。她需要专注,像爷爷每次在电话里笨拙地叮嘱的那样,“好好念书,别分心”。
然而,小镇那头的牵绊,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根须。奶奶的糖尿病像一片沉甸甸的阴云,始终悬在林溪心头。
每隔几天,她都会跑到宿舍楼那部老旧的IC卡电话机旁,排队,拨号,听着听筒里漫长的忙音,直到爷爷那带着浓重乡音、总像是隔着一层雾的嗓音响起。
“溪啊?……哦,好,都好!饭吃了……你奶?刚吃了药,躺下了……嗯,血糖?还是那样,老样子……别担心,有我呢……”
爷爷的话总是简短,报喜不报忧,翻来覆去就是“都好”、“老样子”、“别担心”。可林溪握着听筒的手指却会不自觉地收紧。
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偶尔接过电话,那气息也短得让人揪心,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份虚弱。
日子在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中规律地滑过,流言带来的隐形压力和对奶奶病情的担忧像两块石头压在林溪心头。
奶奶的糖尿病是悬在全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爷爷的电话越来越频繁,声音里的疲惫和强撑的镇定也越来越明显。林溪握着听筒,听着爷爷描述奶奶偶尔的眩晕和越来越差的胃口,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暗流汹涌而至的那个夜晚,毫无预兆。
这天晚自习结束,林溪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刚放下书包,值班室的宿管阿姨就探进头来,神色带着少有的严肃:“林溪,你家里电话!很急!快!”
“急事”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林溪耳朵,心脏骤然缩紧。她几乎是冲到值班室,抓起听筒的手都在抖:“爷?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爷爷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背景是奶奶痛苦的**:“溪啊……溪啊!你奶奶……她摔了!摔在院子里了!头……头磕台阶上了!流了好多血!人……人迷糊了,喊不应啊!我……我打了镇上卫生院的急救电话,可……可他们车去县里送病人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啊!咋办……这可咋办啊!”爷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林溪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摔伤!昏迷!镇上的急救车还不在!时间就是生命!
“爷!别慌!打120!打市里的120!”林溪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我这边也想办法!快打!”她生怕爷爷年纪大慌乱中忘了这最关键的一步。
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握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市里120接到爷爷电话,肯定会派车,但路程遥远,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奶奶有严重的糖尿病,平时血糖控制就不好,现在头部受伤昏迷,巨大的创伤和应激会猛烈冲击她脆弱的糖代谢系统!
高血糖危象(酮症酸中毒)或严重低血糖随时可能发生,任何一种都可能与头部伤情叠加,致命!时间不仅仅是生命,更是奶奶能否挺到医院的希望!
“爷!听我说!”林溪对着话筒大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利,“你先别动奶奶!千万别摇晃她!看看她鼻子嘴巴有没有被血或者东西堵住,呼吸还正常吗?张伯在不在?!让张伯听电话!”她需要一个能执行指令的帮手。
电话那头一阵混乱的交接,张伯沉稳但同样焦急的声音传来:“溪丫头?我在!”
“张伯!120那边应该会教你怎么做,你一定要听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
保证奶奶能喘气!把她头轻轻侧向一边,检查嘴里有没有血块、呕吐物?有的话轻轻清理掉!别使劲掰她脖子!
然后止血!找干净的布,最好是新毛巾,用力压住头上的伤口!还有保暖!给她盖点东西,别着凉!等120,,他们才是专业的!”
林溪语速快得像子弹,每一个指令都清晰、简短、致命。“还有,奶奶的糖尿病!她床头柜抽屉里,或者冰箱门上,有一个‘糖尿病急救包’!蓝色的小包!
里面有她的病历摘要、常用药清单,还有几支葡萄糖凝胶!快去找!找到了马上告诉我!千万别自己给奶奶用任何东西!等医生!”
“蓝色急救包……葡萄糖凝胶……好!溪丫头你等等!”张伯立刻行动起来。
林溪的心悬在刀尖上。她听到电话那头爷爷压抑的声音和张伯翻找的声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找到了!溪丫头!蓝色小包!找到了!”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
“太好了张伯!”林溪稍微松了口气,但更大的焦虑袭来,“奶奶现在昏迷,呼吸怎么样?平稳吗?有没有鼾声或者很费力?”
“呼吸……呼吸好像有点快,有点浅……额头很凉,出冷汗……”张伯的声音充满忧虑。
低血糖休克的前兆?还是创伤性休克?林溪的心又揪紧了!葡萄糖凝胶是应对低血糖昏迷的关键,但必须在确认是低血糖时才能用!
爷爷和张伯无法判断!如果奶奶是高血糖昏迷,用了葡萄糖可能加速恶化!怎么办?必须让专业的人尽快判断!
林溪的心悬在刀尖上。张伯刚刚汇报完奶奶危急的情况,她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缩短信息传递时间……
刺耳的电话**再次在值班室响起!是120打来的!
林溪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喂?我是林溪!我奶奶怎么样了?车到哪里了?”声音充满急切。
电话那头传来120调度员焦急而歉疚的声音:“林**,非常抱歉!我们的救护车在赶往小镇途中,被一辆强行变道卡位的货车挤撞,冲上了护栏!车损严重,无法继续行驶!万幸车上人员暂无生命危险,但救援任务被迫中断了!”
林溪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差点握不住听筒!
“林**?林**你还在听吗?”调度员的声音将她从眩晕中拉回一丝,“我们已紧急从市里调派第二辆救护车出发!但是……出发时间比第一辆晚了近二十分钟,加上路程,到达时间会比之前预估的更晚!恐怕……要接近一个半小时了!”
两个小时?!奶奶昏迷休克,头伤,糖尿病危象……一个半小时意味着什么?!林溪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林**,”调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和孤注一掷,“现在有个非常规的提议!从我们这里到小镇镇,途中会经过青峰县。
如果……如果你们在青峰县或附近,有极其可靠、能保证安全快速驾驶的人,能立刻出发,带着你之前提到的那些关键医疗信息,往市里方向开,来迎我们的第二辆救护车!在途中汇合点。
这样,医生就能在到达前的最后一段路提前了解情况,做好充分准备,一下车就能开始精准抢救,至少能省下15-20分钟的现场评估时间!但是,有风险!需要你们能找到人,而且这个人必须能安全驾驶、可靠!”
青峰县!
调度员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溪的绝望!陈野!那个沾满油污、眼神桀骜的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占据她的脑海!他白天说过要去县里帮忙修车!他应该在青峰县!
“有人!有人在青峰县!”林溪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激动和希望而剧烈颤抖,“我认识!他可靠!能最快赶到!他……他有车!或者能借到车!请告诉我第二辆救护车的大概路线和你们建议的汇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