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医院长椅上,孕六月的肚子沉甸甸地压着大腿。
冰凉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孕妇裤传来寒意。手机屏幕亮着,
绿色小点停在城东的“安琪儿妇产医院”,纹丝不动。林远航的共享位置。他早上出门说,
去临市见个大客户,路远,可能赶不回来陪我产检。我信了。还叮嘱他开车小心。现在,
那个代表他的小点,像根刺,扎在我眼里。安琪儿,全市最贵的私立妇产医院。
护士喊了我的名字:“叶疏桐,到你了。”冰冷的耦合剂涂上肚皮,探头压下来。
屏幕上模糊的黑白影像跳动。医生指着一个小区域:“看,宝宝的小手,在动呢。
”我盯着那块跳动的阴影,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屏幕上的绿点。它还在那里。“医生,
”我的声音有点干,“我丈夫……他今天没来。”医生头也没抬,
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没事,指标都挺好。下次记得让他来听听胎心。”走出诊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一对对夫妻,丈夫小心地搀着妻子,低声说着什么,
脸上带着初为人父的笨拙喜悦。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开手机,又一次确认。那个绿点,
顽固地钉在安琪儿妇产医院。林远航的手机定位,是我一年前软磨硬泡让他开的。
他说我瞎操心。此刻,这份“瞎操心”像把淬了毒的刀。**在冰冷的墙上,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不能再想了。我对自己说,也许是巧合?
也许是客户在那附近?手机震动,吓了我一跳。屏幕上跳着“远航”两个字。指尖有点发凉,
划开接听。“桐桐,检查完了吗?”林远航的声音传来,背景有点嘈杂,但很快安静下去,
像是他捂住了话筒,“客户这边事情有点多,还在谈。你自己打车回家行吗?路上小心点。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扎眼的绿点,它依旧稳稳地停在安琪儿妇产医院的地图上。
喉咙里堵着东西。“嗯,刚完。”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医生……说宝宝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声音明显轻松了些,“我就知道我的桐桐最棒了!
等我这边忙完,马上回去,给你带好吃的,想吃什么?”背景音里,似乎有模糊的广播声,
很微弱,但那个腔调……“请XX女士,到3号诊室就诊……”和刚才我这边医院的广播,
音色不同。“都行。”我说,指甲掐进了掌心,“你……在哪儿谈呢?吵吗?”“啊?哦,
在客户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环境还行,就是人有点多。”他回答得很快,快得有点刻意,
“不说了桐桐,客户过来了,晚上回家聊!”电话**脆地挂断。忙音嘟嘟地响着。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纹丝不动的绿点,像块丑陋的胎记,印在“安琪儿妇产医院”那几个字上。
咖啡厅?呵。一股冰冷的愤怒,混着一种被愚弄的屈辱,猛地冲上头顶。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重重地踢了我一脚。我扶住墙,稳住身体。不能在这里失态。
回到家,空荡荡的。属于林远航的拖鞋整齐地摆在玄关。茶几上,
还放着他昨天随手扔下的车钥匙。空气里残留着他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淡淡的薄荷味,
此刻闻起来却有些刺鼻。我坐在沙发上,没开灯。暮色一点点吞噬着房间。
手放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拳打脚踢。每一次胎动,都像在提醒我,
我肚子里这个,和那个安琪儿妇产医院里可能存在的另一个。林远航的初恋,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幽灵,在我们看似平静的生活里盘旋了好几年。他们是大学恋人,
毕业时苏晚晴执意出国追求她的艺术梦,头也不回地甩了林远航。林远航为此消沉了很久,
直到遇见我。我曾以为,我赢了时间,赢了他的心。苏晚晴去年回来了,
据说在国外混得不怎么样。林远航知道后,一开始是跟我报备的,说老同学叙叙旧。我信了,
还笑他念旧。后来,他说她遇到点困难,找工作不顺,他只是帮点小忙。我也没太在意,
甚至觉得自己大度。再后来……他就很少提了。只说苏晚晴情绪不太稳定,他开导开导。
原来“开导”,是开到妇产科去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越收越紧。痛,
但不尖锐,是一种缓慢的、渗透骨髓的钝痛。晚上快九点,门锁响动。林远航回来了。
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被刻意掩盖在排骨汤的香气下。“老婆!饿坏了吧?
”他提着保温桶,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自然地弯腰想亲我额头,“路上堵得要命,
还好汤还是热的。快尝尝,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我偏头躲开了那个吻,动作不大,
但足够明显。他僵了一下。“怎么了桐桐?检查……不顺利?”他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眼神闪烁。“挺顺利的。”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是疲惫?还是陪产检的心力交瘁?“医生让你下次去听胎心。”“去!一定去!
”他立刻保证,语气急切,“下次天大的事也推掉!今天真是……对不住老婆。
”他打开保温桶,殷勤地盛汤,白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表情。“远航,
”我接过碗,没喝,汤的热气熏着眼睛有点发涩,“你今天……在哪儿谈的客户?
”“就……城东那家新开的创意园,你知道的。”他舀汤的动作顿了一下,
汤汁溅出来一点在桌上,“跟张总,谈他们新产品的推广案。”“谈这么久?
”汤碗的温度透过瓷壁传递到手心。“咳,项目比较大,细节多嘛。”他低头吹着汤,
不敢看我,“后来又一起吃了顿便饭,张总这人特能聊。”“哦。”我轻轻应了一声,
没再追问。心里那点微弱的、名为“侥幸”的火苗,被他此刻的谎言彻底浇灭。城东创意园,
和安琪儿妇产医院,根本是两个方向。张总?我认识张总的秘书,是个热情的小姑娘,
以前加过微信。第二天,我翻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
发过去一条信息:“小李你好,打扰了。昨天我们家远航跟张总谈项目,回来挺晚的,
聊得挺投机吧?”那边很快回复:“叶姐好!张总昨天去海城参加行业峰会啦,
要三天后才回来呢。林哥昨天没来公司呀?”最后一行字,像冰锥,
彻底凿穿了我最后一丝幻想。谎言被戳穿了,轻而易举。接下来的日子,我像具行尸走肉。
吃饭,睡觉,例行产检。林远航似乎察觉到我更沉默了,但他以为我只是孕期情绪不稳,
加倍地“体贴”,试图用物质弥补。他给我买了最新款手机,刷他的卡。我收下了。
他订了高级月子中心最贵的套餐,签了合同付了定金。我签了字。每次他出门,
那个共享定位的绿点,总是频繁地出现在安琪儿妇产医院附近。我像个冷漠的猎手,
只是看着,记录着时间。我变得异常“宽容”。他说要加班,我说好,注意身体。
他说要去见朋友,我说去吧,少喝点酒。他甚至试探着说,苏晚晴最近心情很差,
他想去陪她说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去吧,开导开导她,毕竟老同学。
”他如释重负,抱着我亲了又亲:“桐桐,你真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出门后,我吐了。趴在马桶边,吐得撕心裂肺。是孕吐,还是恶心?分不清了。
眼泪混着胃酸,灼烧着喉咙。我需要证据。冰冷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我约了林远航最好的哥们儿周扬。以前我们两家经常一起吃饭。我选了个嘈杂的火锅店。
“嫂子,怎么突然找我?远航呢?”周扬风风火火地坐下,一脸不解。
热气腾腾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我给他倒了杯啤酒,单刀直入:“周扬,远航最近,
是不是总往安琪儿妇产医院跑?”周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眼神慌乱地躲闪:“嫂……嫂子,你说啥呢?远航去那儿干嘛?”“我看见他定位了。
好几次。”我盯着他,声音不高,但很稳,“苏晚晴怀孕了,对吧?
”周扬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啤酒杯差点打翻。他张了张嘴,想辩解,
但在我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最终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艰涩:“嫂子……你都知道了?
远航他……他也是没办法。苏晚晴……她一个人,在这边举目无亲的,又怀着孕,
精神状态很差,远航就是……就是可怜她,帮帮忙。”“帮忙?帮到陪着去做产检?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孩子是谁的?”周扬猛地抬头,眼神惊惧,拼命摇头:“嫂子!
这个我真不知道!远航就说帮她,没提过孩子的事!但他保证过,只是帮忙,
绝对没对不起你!他心里只有你和宝宝!”“帮忙?”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帮忙帮到需要对我撒谎?帮到定位都不敢关?”周扬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冷汗。“周扬,
”我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我个忙。
下次他再去……告诉我一声。我要亲眼看。”我得亲眼确认,才能彻底死心,
才能斩断自己那点可笑的心软。我需要这最后一击。周扬挣扎了很久,最终,
愧疚和对我的同情占了上风。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行。嫂子,你……保重。
”机会来得很快。两天后,傍晚,林远航接了个电话,语气是刻意的公事公办:“嗯,张总?
方案有点问题?好,我马上过去一趟。”他放下电话,对我充满歉意:“桐桐,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吧。”我正低头看着育儿书,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他匆匆出门。五分钟后,手机震动,是周扬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定位地址,
和一个简短的时间:“安琪儿,现在。”我放下书,套上宽大的外套,遮住孕肚。
拿起那个崭新的、林远航买给我的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打车直奔安琪儿妇产医院。
私立医院环境清幽,人不多。我在门诊大厅角落的绿植后坐下,
巨大的盆栽刚好挡住我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一手捂住肚子,
一手紧紧握着手机,镜头对着人来人往的挂号收费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厅入口。林远航,还有苏晚晴。苏晚晴穿着宽松的孕妇裙,
小腹隆起,目测月份比我还大一些。她脸色有些苍白,一只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
紧紧地挽着林远航的胳膊。林远航微微侧身护着她,低头跟她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温柔。
那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柔。他小心地扶着她走向预约挂号处,排队。
苏晚晴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立刻露出笑容,抬手,极其自然地把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那个亲昵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喉咙涌上腥甜。我举起手机,冰冷的镜头像我的眼睛,清晰地记录下这一切:他看她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她依赖的姿态。他们站在一起,
像一对再自然不过的、等待着新生命降临的夫妻。而我,像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偷窥者,
窥视着本该属于我的幸福。肚子里的孩子猛地一阵乱踢,像是在愤怒地**。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味。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稳稳地托着手机。每一个画面,
每一帧,都是插向他、也插向我自己心脏的刀。录了足够久,久到他们挂完号,
相携走向产科诊室的方向,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缓缓放下发酸的手臂。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苍白如鬼的脸。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不是悲伤,是尘埃落定后的冰冷决绝。我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等那股灭顶的晕眩感过去。直到手机再次震动,是周扬小心翼翼的信息:“嫂子,
你……还好吗?”我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湿痕,手指在屏幕上移动,
无比冷静地回复:“很好。帮我最后一个忙,查一下苏晚晴的预产期。”回到家,
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林远航居然已经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进门,立刻站起身,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桐桐,你出去了?这么晚?”“嗯,去楼下公园散了会儿步。
”我换上拖鞋,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径直走向卧室,“有点累,先睡了。”“哦,
好……”他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地跟到卧室门口,“今天……谈得还算顺利。
张总那边……”“嗯。”我打断他,背对着他脱下外套,露出臃肿的孕肚,“早点休息吧。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他欲言又止的目光。我把外套扔在椅子上,走到床边坐下。
孕晚期的腰背酸痛阵阵袭来,但都比不上心里的麻木。那个新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里面存储着足以摧毁一切的视频。我拿起它,指尖冰凉。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第二天,
我联系了本市口碑最好的离婚律师,姓陈,以冷静高效、擅长处理复杂财产分割著称。
电话里,我简单说明了情况:孕期,丈夫出轨,对方怀孕,
我需要最快速、最有利的离婚方案,以及,保护我名下和我父母赠予的财产。“叶女士,
情况我了解了。”陈律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孕期男方出轨,
是重大过错,在财产分割和抚养权上对你极为有利。你有对方出轨的证据吗?”“有。视频。
”我言简意赅。“很好。视频证据非常有力。关于财产,你们婚后有什么共同财产?
你名下是否有婚前财产?”“婚后主要是他创业的公司股份,
一套还在还贷的房子登记在他名下。我的婚前财产是我父母给我买的一套小公寓,
以及一些存款和基金,都在我个人账户里。他公司账目比较复杂,
我怀疑他可能有转移财产的迹象。”我把这段时间暗中梳理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明白了。
你需要立刻做几件事:第一,将所有属于你个人财产的证据,
包括房产证、银行流水、基金合同等整理好;第二,想办法拿到他公司的基本账目信息,
哪怕是近期的银行流水;第三,保护好你手里的视频证据,不要让他发现。
至于他可能转移的财产,交给我来查。”陈律师的语速快而清晰,“另外,鉴于你临近生产,
离婚诉讼可能需要产后进行,但我们可以现在就着手准备,固定证据,
甚至可以在你生产前先申请财产保全。”“好。”我一一记下,像执行程序指令,
“我名下那套小公寓,我想尽快处理掉,套现。”那是我最后的退路和底气。“可以。
我会介绍可靠的房产经纪给你,尽快处理。”陈律师补充道,“最重要的一点,叶女士,
从现在开始,不要和他发生任何正面冲突,保护好自己和胎儿的安全。情绪稳定很重要。
”“我知道。”我抚摸着高耸的肚子,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我的决心,
轻轻顶了一下我的手心。为了这个小生命,我也必须强大起来。挂了电话,我开始行动。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我翻出锁在书柜深处的文件袋,
里面是父母赠予我小公寓的合同、产权证。还有几张银行卡,
是我工作几年攒下的积蓄和父母给的钱,一直单独存放,没和家庭账户混同。我把它们扫描,
加密存好。林远航公司的账目是个难题。他平时把公司看得紧,很少带文件回家。
但我知道他书房的电脑有密码。有一天半夜,他睡得很沉。我挺着肚子,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他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桌上。
我尝试输入了他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不对。最后,
我输入了苏晚晴的生日——苏晚晴曾在朋友圈晒过。屏幕解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