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
冷风如刀,刮在我的脸上,却吹不散我心头的焦灼。
我几乎将身下这匹可怜的战马催逼到了极限,它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鬃毛,但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道神秘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是神启,还是某个人的阴谋?
如果是阴谋,目的是什么?
让我当众悔婚,得罪吏部尚书柳家,让我父亲暴怒,让整个萧家成为京城的笑柄?
可这一切,又怎么能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的性命相比?
不,不完全是素不相识。
林晚意。
我记得她。
三年前,我从边关回京述职,曾在我家花园里远远见过一面。
那时她还是吏部侍郎的千金,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罗裙,安静地站在一丛盛开的芍药花旁,眉眼温婉,气质如兰。
我娘当时指着她,颇为满意地对我说:“北辰,这就是你的未婚妻,林家**晚意。”
我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我对这种父母之命的婚事向来没什么感觉,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太过遥远。
后来,林侍郎因一桩陈年旧案受牵连,被革职查办,不久便郁郁而终。
林家一夜之间倾覆。
我娘便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退婚书,亲自上门,断了这门亲事。
我当时正在北境与敌军周旋,得知消息时,一切已成定局。
我曾为此与母亲大吵一架,我认为萧家不该如此落井下石,这有违道义。
母亲却说我妇人之仁,她说:“一个败落的家族,只会拖累我们将军府,我不能让你娶一个罪臣之女!”
我拗不过她,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以为,我与她的人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她的消息。
破庙。
城外的破庙只有一座,在南边的乱葬岗附近。
一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可能正在那种地方遭遇不测,我的心脏就一阵阵抽痛。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在骏马几乎力竭倒地之前,我看到了那座笼罩在昏暗天色下的破庙轮廓。
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四下里野草丛生,乌鸦在枯枝上嘶哑地叫着,平添了几分阴森。
我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佩刀还提在手中。
刚靠近庙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污秽不堪的调笑,以及一个女子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求求你们,放过我……”
“放过你?小娘子,等哥哥们快活完了,自然就放过你了!哈哈哈!”
“别碰我!滚开!”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绝望的尖叫,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进我的耳朵。
怒火瞬间冲上了我的头顶,烧掉了我最后一点理智。
“找死!”
我一脚踹开早已腐朽的庙门,木门轰然倒塌,砸起满地灰尘。
庙内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
昏暗的神像下,三个衣衫不整的地痞,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的外衣已经被撕开,露出雪白的香肩,她双手死死护在胸前,脸上布满了泪痕和惊恐,正拼命地向后退缩。
那张脸,虽然瘦削了许多,虽然满是尘土和泪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
林晚意。
那三个地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我一身戎装,手持利刃,煞气腾腾的样子,都愣住了。
“你……**是谁?敢管爷爷们的闲事?”其中一个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没有废话。
我的回答,是我的刀。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刀背狠狠地抽在离我最近那个地痞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闷响。
那地痞惨叫一声,满口牙齿混着血沫喷了出来,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撞在神像上,昏死过去。
另外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我追上去,一人一脚,精准地踹在他们的膝盖上。
“咔嚓!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抱着腿在地上翻滚哀嚎。
我胸中的怒火依旧在燃烧。
我走上前,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手掌上,用力碾压。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我的声音比庙外的寒风还要冷。
“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那地痞痛得涕泪横流,“是……是收钱办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收谁的钱?”我的脚下再次加力。
“不知道,真不知道!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给的钱,让我们……让我们来教训这个小娘子,说……说让她身败名裂,再也没脸见人!”
管事?
好一个收钱办事!
我心中疑云密布,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我心中的杀意瞬间褪去,转身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林晚意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走过去,缓缓蹲下身。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放缓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林**,别怕,没事了。”
她没有抬头。
我犹豫了一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锦缎外袍,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袍很大,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包裹住。
她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
我静静地陪着她,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
一双通红的杏眼,带着未干的泪痕,就那么怯生生地看着我。
当她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时,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里瞬间涌上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感激,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疏离和戒备。
她认出我了。
“萧……萧将军?”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是我。”我点点头,心中愧疚万分,“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紧了身上的外袍,仿佛那件衣服是她唯一的盔甲。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三年前,她还是那个站在芍药花旁,不染尘埃的大家闺秀。
三年后,却在这里,险些遭受奇耻大辱。
这一切,萧家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当初那封退婚书,她或许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我,作为萧家的人,亏欠她太多。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地上那两个还在哀嚎的地痞冷冷地说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拖回将军府。”
我的亲兵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那两个地痞。
林晚意惊愕地看着我:“萧将军,你……”
“你先跟我回府,”我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犹豫和不安。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将军府,对她来说,或许是比这破庙更让她难堪的地方。
但我别无选择。
只有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相信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