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铅灰色合金闸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世界末日般的喧嚣与混乱。门内,是一条冰冷、漫长、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和消毒水气味的金属甬道。
林肆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严密打包的货物。他的双手被高强度聚合物束缚带反剪在身后,脚踝也被牢牢捆住。一个特制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项圈紧紧箍着他的脖子,据说能抑制强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恐惧)并实时监控生命体征。两个沉默如雕塑的士兵,一左一右,像押送重刑犯一样架着他几乎悬空的胳膊,拖着他冰冷的金属地板向前滑行。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在这绝对寂静、只有脚步声回响的封闭空间里,另一种情绪——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和寒意——悄然滋生,甚至暂时压过了单纯的害怕。这里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头顶惨白的条形灯、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那冰冷的红色光点,以及身边士兵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硝烟和机油的味道。这种绝对的秩序感,反而比外面的混乱更让他毛骨悚然。
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厚重的闸门。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空间——蜂巢研究所的核心收容区。
与其说是研究所,不如说更像一个冰冷的金属巨兽腹腔。空间高耸,呈圆柱形,四周是无数层层叠叠、排列整齐的蜂巢状独立收容单元。大部分单元都亮着刺目的红光,厚重的观察窗后面,是形态各异、疯狂撞击着强化玻璃、嘶吼咆哮的“恐惧实体”——有由密集恐惧症生成的、不断分裂增殖的金属球体;有由深海恐惧诞生的、长满巨大吸盘和惨白眼珠的触手怪物;甚至还有一个由“社交恐惧”形成的、不断向外辐射着强烈“排斥力场”的模糊人形……它们都被强大的能量力场束缚在各自的单元内,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空气冰冷,弥漫着臭氧、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源自收容物本身的“恐惧”能量残留的焦糊味。巨大而低沉的设备运行嗡鸣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林肆被粗暴地拖进一个空旷的圆形区域,中央有一个凸起的金属平台。士兵解开他脚踝的束缚带,但依旧反剪着他的双手,将他牢牢按在冰冷的平台上。
“编号:零号绝缘体。林肆。初步收容程序完成。”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
脚步声从侧面的阴影中传来。一个穿着纤尘不染、剪裁考究的白色研究服的男人缓缓走出。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光屏,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笑意。
他就是“蜂巢”的首席研究员,代号“博士”——周维伦。
“欢迎来到蜂巢,林肆先生。”周维伦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点彬彬有礼,但听在林肆耳中,却比外面怪物的嘶吼更让他心底发寒。“这里是人类对抗‘恐惧具象化’灾难的最后堡垒,也是希望的摇篮。而你,”他走到平台前,微微俯身,镜片反射着冷光,近距离地、如同扫描仪般审视着林肆苍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睛,“你是我们迄今为止发现的,最特殊、最珍贵的样本。独一无二的‘恐惧绝缘体’。”
“我……我不是什么样本!放我走!求你了!”林肆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周维伦那如同打量小白鼠的眼神而剧烈颤抖。
“绝缘?”周维伦仿佛没听到他的哀求,自顾自地说着,手指在光屏上轻点。林肆面前升起一个全息投影,上面清晰地播放着他在街道上被三个怪物“保护”在混战中心的画面。“多么奇妙的误称。你并非绝缘,恰恰相反,林肆先生。你是一个极度活跃、极度敏感的‘恐惧共鸣体’!你的恐惧……如此丰富,如此‘优质’,如此……**高产**!”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赞叹。
全息画面切换,显示出林肆的生理数据,尤其是他脑部活动的区域,此刻正闪烁着异常刺目的红光。“看这里,”周维伦指着那片红光,“当外界**引发你的恐惧时,你的大脑杏仁核及相关区域的活跃度,是普通人在极限恐惧状态下的……十倍!甚至百倍!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一个源源不断生产高纯度‘恐惧因子’的超级反应堆!”
林肆听得浑身发冷。他害怕,所以他成了……一个优质的生产原料?
“而更奇妙的是,”周维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你生成的这些‘伴生恐惧体’,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基于‘你’这个核心的天然竞争机制!它们都想成为吓死你的‘唯一’,这种竞争本能压倒了它们毁灭其他一切的欲望,使得它们互相掣肘,反而在你周围形成了一个动态的、不稳定的‘安全区域’!这简直是造物主最精妙的玩笑!”
他踱步到平台旁的控制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嗡鸣声中,几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天花板投射下来,将林肆笼罩其中。
“啊!”林肆感觉皮肤一阵微麻,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静电针扎了一下。
“别紧张,只是常规扫描。我们需要建立你的完整恐惧图谱。”周维伦盯着光屏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怕黑?很好……数据显示你对黑暗的恐惧阈值极低,且伴随强烈的空间幽闭联想……”他打了个响指。
“啪嗒。”
林肆头顶的灯光瞬间熄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哦?黑暗恐惧引发心率飙升190%,肾上腺素水平突破安全阈值……伴随强烈的窒息感和肢体僵硬……完美!”周维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
灯光重新亮起,林肆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破烂的T恤。
“下一个,高度恐惧。”周维伦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林肆脚下的金属平台突然发出机械运转的嗡鸣,开始缓缓抬升!平台边缘没有护栏,林肆被反剪双手,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不!不要!”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离冰冷的地面越来越远,三米、五米、十米……强烈的眩晕感和坠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死死闭上眼睛,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仿佛随时会从这高台上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高度恐惧引发前庭功能严重紊乱,伴随强烈的呕吐反射……对,就是这样!”周维伦记录着数据,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平台缓缓降下。林肆瘫软在冰冷的金属面上,胃里翻江倒海,脸色惨白如纸。
“社交恐惧?这个需要一点……互动。”周维伦对着通讯器低语了几句。
很快,大厅侧面的门滑开,走进来十几个穿着白大褂或军装的人。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齐刷刷地围拢到林肆所在的平台周围,居高临下地、用那种毫无感情的、审视物品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无数道冰冷的目光聚焦在身上!林肆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聚光灯下,强烈的羞耻、尴尬、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起来,但被反剪的双手和周围密不透风的目光死死钉在原地!他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让我消失!
“群体注视引发强烈社交回避反应,皮质醇水平激增……典型的社交恐惧生理表征。数据记录完毕。”周维伦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那些“观众”如同退潮般迅速离开。
林肆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平台上,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研究的肉。
“多么丰富的‘矿藏’啊!”周维伦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和狂热,“你的胆小,你的懦弱,你的社交障碍……这些在旧世界让你痛苦、让你边缘化的‘缺陷’,在这末日里,却成了你最大的财富!不,是全人类的财富!”
他的手指,冰冷如同手术刀,轻轻拂过林肆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配合我,林肆。让我挖掘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让我解析它,复制它,控制它!当我能像你一样,精准地‘制造’出互相制衡的恐惧军团时……我们将不再是被动防御!我们将拥有终结这场末日灾难的终极武器!而你,”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寒光,“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林肆猛地一颤,一股比面对任何怪物时都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看懂了周维伦眼中的东西——那不是对人类的怜悯,也不是对知识的纯粹追求,那是一种……为了目的可以碾碎一切的、冰冷的疯狂!
他成了这个疯子眼里,一块会喘息的、珍贵的“活体矿石”!
“不……”林肆的喉咙里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抗拒。
周维伦直起身,脸上那丝病态的狂热收敛,恢复了研究者的冷静。他对着通讯器,声音清晰地下令:“记录完毕。零号样本‘恐惧源’初步激活成功,数据稳定。准备下一阶段测试——‘恐惧放大器’链接程序。我们需要……更强烈的反应,来诱发更‘优质’的伴生体样本。”
他转向被士兵重新架起来的林肆,露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微笑”:“好好休息,林肆先生。接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灵魂深处,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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