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的最后一场冷雨,将苏州老城的青石板冲刷得莹润发亮,雨珠顺着梧桐叶的脉络滚落,
在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湿痕。林晚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
踩着湿漉漉的梧桐叶往巷深处走,脚下的落叶被雨水泡得绵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像是时光在耳边低语。雨丝细密如愁,缠在发梢眉角,带着桂花香的清冽凉意,拂过皮肤时,
竟像极了外婆当年亲手纳的千层底,软而有骨,带着让人安心的质感。
巷尾的老宅院藏在浓淡相宜的雨雾里,斑驳的粉墙黛瓦间,挂着一块褪色的乌木牌,
“晚香斋”三个字被岁月磨得边缘模糊,漆色剥落处露出原木的纹路,
却在雨雾氤氲中透着股执拗的温软,像是一位守着旧时光的老者,沉默地等待归人。
林晚抬手轻推木门,黄铜门环碰撞门板的声响清脆悦耳,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
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天井,留下几声短促的啼鸣。满地金黄的桂花被雨打湿,
黏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踩上去沙沙作响,甜香混着泥土的湿气,扑面而来,
瞬间漫满了整个鼻腔。“阿晚?”里屋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颤音,
像是怕惊扰了这雨雾里的静谧,又像是藏着按捺不住的期盼。林晚收起油纸伞,
靠在门边的墙根下,绕过堆着竹编食篮的回廊往里走。廊下的藤蔓被雨水洗得鲜绿,
垂落的枝条偶尔扫过肩头,带着微凉的触感。转过拐角,便看见外婆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戴着一副磨得发亮的老花镜,昏黄的光线透过镜片,落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上,
手里正捏着半截未完成的桂花糕坯子,指尖沾着细腻的米粉,随着揉捏的动作轻轻晃动。
阳光透过薄纱般的雨雾斜斜照进来,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柔和的柔光,
像是撒了把细碎的星子,落在发间,闪着温润的光泽。“外婆,我回来了。”林晚放轻脚步,
把带来的行李箱轻轻靠在墙角,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却满是暖意。外婆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慢慢亮起光,
像是沉寂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慌忙放下手里的糕坯子,
伸手握住林晚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常年揉面的粗糙,指腹上还有未褪尽的米粉痕迹,
却暖得让人安心,像是握住了整个秋天的暖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反复念叨着,
声音里的颤音越来越明显,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林晚的手背,力道不大,
却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林晚是上周傍晚接到老街居委会电话的,
电话那头的阿姨语气急切:“林晚啊,你外婆早上在院里摔了一跤,幸好邻居发现得早,
送医检查没大碍,但身边没人照料可不行,你能不能回来一趟?”挂了电话,
她看着上海出租屋里窗外灰蒙蒙的天,霓虹初上的都市夜景此刻显得格外陌生。
桌上还放着刚打印好的设计稿,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修改的作品,
刚入围业内颇具分量的设计大赛,老板下午还特意找她谈话,
语气惋惜又期待:“你这稿子很有灵气,再打磨打磨,说不定能拿奖,再等等?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雨,忽然想起外婆每年秋天寄来的桂花糕,油纸包裹的糕点带着余温,
甜香能弥漫整个出租屋,那是独属于家的味道。林晚咬了咬牙,
拿起手机拨通老板的电话:“不了,谢谢老板,家里更重要。”秋日渐短,天色暗得早。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林晚帮外婆收拾好散落的米粉和桂花,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
泡上一杯外婆爱喝的陈年普洱,坐在廊下的石凳上看雨。老宅的天井不大,方方正正的,
像一方嵌在院里的砚台,盛满了雨雾与时光。墙角种着一棵粗壮的桂花树,枝桠肆意伸展,
越过屋檐,将细碎的花瓣洒得满院都是。雨珠落在花瓣上,沉甸甸的,偶尔有花瓣不堪重负,
顺着雨丝滑落,落在石桌上、青瓦上,悄无声息。她想起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
外婆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身前摆着一个竹编筛子,小心翼翼地筛着新鲜的桂花,
筛去杂质的花瓣落在筛子里,堆成一小撮金黄。旁边的石桌上放着揉好的面团,白得像雪,
外婆的手在面团上轻轻揉捏,空气中满是桂花的甜香与面粉的清香。那时她总缠着外婆,
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等蒸好的桂花糕刚出锅,就踮着脚往灶台上够,烫得直咧嘴,
却紧紧攥着糕点不肯松口,甜香在舌尖散开,是童年最深刻的滋味。“在想什么?
想得这么出神。”外婆端着一盘切好的桂花糕走过来,轻轻放在石桌上。盘子是粗陶烧制的,
带着古朴的纹路,糕点整齐地码在里面,表面撒着一层细密的桂花碎,热气袅袅升起,
混着雨雾,朦胧了视线。林晚拿起一块,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入口清甜软糯,
带着桂花的馥郁芬芳,细细咀嚼,还有淡淡的蜂蜜回甘,分明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一点没变。
“想小时候,我总抢你的桂花糕吃,烫得直跺脚也不肯放。”她笑着说,眼角却有些发涩。
外婆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盛放的秋菊,带着岁月的温柔:“你呀,
那时候跟个小馋猫似的,蒸好的糕刚掀锅盖,就踮着脚往灶台上够,生怕我藏起来。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雨雾,落在窗外的桂花树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
“这树是你外公当年亲手种的,那年我刚嫁过来,他说等树开花了,
就给我做一辈子的桂花糕,让我每天都能闻到桂花香。”外公走得早,
在林晚还没记事的时候就因病离世了。林晚对他的印象,
大多来自相册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姿挺拔,
笑容温和,眼神里满是对身边人的宠溺,而外婆站在他身边,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
眉眼弯弯,青涩又明媚。外婆很少主动提起外公,只有在这样的秋夜里,借着桂花香的牵引,
才会偶尔说起那些尘封的过往,语气轻得像雨丝落在水面。不知何时,雨停了。
天边渐渐泛起淡淡的暮色,月亮慢慢爬上来,像一轮温润的玉盘,洒下清辉,
将天井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银光里。林晚陪着外婆坐在廊下,披着一件薄外套,
听她讲年轻时的故事。外婆年轻时是巷口有名的美人,不仅模样周正,
一手桂花糕更是做得远近闻名,细腻软糯的口感,清甜不腻的滋味,让街坊邻居都赞不绝口。
外公当年就是被这股独特的甜香吸引,每天下班都绕路来买一块桂花糕,一来二去,
就和外婆熟络起来。他话不多,每次来都只说“要一块桂花糕”,付钱时却总会多放几毛钱,
说是“给姑娘买糖吃”。后来外婆才知道,那些钱不过是想多帮衬她一点。“那时候穷,
没什么像样的彩礼,他就攒了很久的钱,买了棵桂花树苗,亲手种在天井里,
说以后每年秋天,都有桂花陪着我,再也不用愁做糕没有原料。”外婆的声音轻轻的,
像月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细碎的涟漪,“后来他走了,我就守着这棵树,守着这家小店,
一天天等着你们长大,等着你们回来。”林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不让外婆看见泛红的眼眶。这些年,她在上海打拼,
从最初的实习生到能独立负责项目的设计师,
每天被图纸、方案、deadline裹挟着,总想着等事业稳定了,等攒够了钱,
就接外婆去城里住,让她享享清福。可转眼就是好几年,她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
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直到接到居委会的电话,
直到看见外婆鬓边更浓的白发、手上更深的皱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亏欠外婆的,
远比想象中要多。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慢慢适应了老宅的生活,褪去了都市职场的干练,
换上了舒适的棉麻衣裳,日子过得缓慢而踏实。每天天刚蒙蒙亮,
她就陪着外婆去巷口的早市买菜,石板路上还带着清晨的湿气,踩上去有些滑腻。
早市上热闹非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软糯的苏州话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外婆熟稔地和各个摊主寒暄,“王阿婆,今天的青菜真新鲜”“李师傅,给我称两斤五花肉,
要肥瘦相间的”,摊主们也热情地回应,时不时还会多给一把小葱、几颗青菜,
还不忘关心“林阿婆要注意身子”。林晚提着竹篮跟在后面,看着外婆眉眼弯弯的样子,
听着耳边熟悉的乡音,心里满是久违的踏实与安宁。上午,她会帮外婆打理晚香斋的生意。
小店不大,只有一间门面,靠窗摆着两张八仙桌,墙上挂着几幅老旧的字画,
还有那张外婆和外公的合影。虽然店面朴素,客人却不少,大多是老街的街坊邻居,
熟门熟路地进来,点一块桂花糕,泡一杯热茶,坐着聊聊天;还有些特意从外地寻来的食客,
拿着攻略,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不是能吃到最地道的苏州桂花糕”。林晚坐在柜台后,
学着外婆的样子,给客人打包糕点,介绍口味,指尖沾着的桂花香气,像是能渗进骨子里。
有天上午,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店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店里来了个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
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相机包,眉眼清俊,气质温润。他没有立刻点餐,而是站在柜台前,
目光久久落在墙上挂着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外婆和外公站在桂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
桂花花瓣落在他们的肩头,像是撒了一层碎金。“请问,这里是晚香斋吗?”男人转过头,
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声音温和,像雨后初晴的阳光。林晚点点头,笑着回应:“是的,
请问您要点什么?”“我想买两盒桂花糕,要现做的。”男人顿了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