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凤永和三年的雪下得格外早,铅灰色的云层压在皇城檐角上,
将琉璃瓦的金辉滤成了惨淡的白。谢临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锦袍,指尖触到袖口磨出的毛边时,
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萧彻还在给他的狐裘上缀东珠。那时他还是权倾朝野的镇北侯,
萧彻是寄养在侯府的先帝遗孤。他们在雪地里用银壶烫酒,萧彻仰头饮尽时,
喉结滚动的弧度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狼崽。"谢临,"少年的声音裹着雪粒,
"等我登上那个位置,分你半壁江山。"谢临轻笑着敲他的额头:"殿下有这份心,
不如先学会在棋盘上赢我。"如今棋盘还摆在窗边,只是对面的位置空了。
谢临捻起一枚黑子,透过窗棂望向宫墙深处——那里灯火通明,新帝萧彻正在接受百官朝贺。
而他这个"意图谋反"的罪臣,正被软禁在昔日的侯府偏院,
成了新帝登基后第一道立威的诏令。廊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谢临没有回头。
直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漫过来,他才缓缓落子,将黑子钉在棋盘的"天元"位上。
"陛下驾临,臣未曾远迎,罪该万死。"明黄色的衣角扫过棋盘边缘,
萧彻的手指落在谢临方才落下的黑子上,
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还留着一道浅疤——那是去年替谢临挡刺客时留下的。"先生倒是清闲。
"年轻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知外面都在传,朕会亲手送你去刑场?"谢临抬眼,
望见萧彻玄色朝服上绣的十二章纹,金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臣只知,陛下若要杀我,
不必亲自来送一杯鸩酒。"萧彻忽然笑了,俯身捏住谢临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先生以为,朕不敢?"他的目光扫过谢临颈间的红痕——那是昨夜狱卒粗暴留下的印记,
眼底翻涌的暗潮让谢临想起北境雪原上饥饿的狼群。"陛下敢做的事,从来不少。
"谢临挣开他的钳制,指腹擦过被捏红的皮肤,"比如勾结敌国构陷镇北军,
比如借臣的手清除异己,再比如......"他顿了顿,看着萧彻骤然收紧的瞳孔,
"比如在登基前夜,偷偷潜入天牢,给老将军的药里加一味'牵机'。
"萧彻的指尖猛地按在棋盘上,白玉棋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谢临,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了冰的颤抖,"你以为你手里的那些证据,真能动摇朕的帝位?
"谢临笑了,从袖中摸出半枚虎符,青铜表面的锈迹蹭在掌心,
像极了老将军临终前咳在他衣襟上的血。"臣不敢。只是想提醒陛下,镇北军的粮草,
还在臣的密库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萧彻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投在谢临脚边,
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先生总是这么聪明。"年轻帝王忽然弯腰,在谢临耳边低语,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可聪明人死得都早。"谢临闭上眼,闻到萧彻发间的龙涎香里,
混着一丝极淡的雪松香——那是他从前最喜欢的熏香。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年萧彻生辰,
他寻遍全城才买到的雪松香丸,少年攥在手里,笑得眼睛发亮。"陛下忘了?"谢临睁开眼,
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是臣教陛下,如何让聪明人活得更久些。
"萧彻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上,忽然转身拂袖而去。
龙涎香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冷硬的话:"三日后,太庙祭祖。先生备好祭品,
随朕一同前往。"门被重新锁上时,谢临捡起地上的白玉棋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裂纹。
他知道萧彻的意思——太庙祭祖,从来都是处决前朝余孽的最好时机。可他更知道,
萧彻不会真的杀他。就像他清楚,那半枚虎符根本无法调动镇北军——真正的兵权密信,
被他藏在了萧彻贴身的玉佩里。那是他去年亲手为少年雕琢的,龙纹缠绕的空隙里,
藏着足以打败王朝的秘密。雪落在窗纸上,簌簌作响。谢临将棋子按回棋盘,
黑子周围的白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可唯有他知道,最关键的那步棋,早在三年前就已落定。
2缚龙深夜的御书房里,烛火燃得正旺。萧彻摊开谢临的罪证卷宗,
目光却落在最底下那页泛黄的纸——那是谢临十六岁时写给他的兵书批注,字迹清隽,
末尾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狼。内侍轻手轻脚地添了炭火,萧彻忽然问:"他今日吃了什么?
""回陛下,是......是御膳房送来的清粥,谢大人没动几口。"萧彻捏紧了卷宗,
纸页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他记得谢临最不喜欢清粥,总说寡淡得像北境的雪水。
从前在侯府,哪怕是行军途中,谢临的食盒里也总要有一碟蜜饯梅子,
那是他偏爱的酸甜滋味。"传旨,"萧彻的声音有些发紧,"明日起,
按镇北侯的份例给谢临备膳。"内侍愣了一下,叩首退下时,
萧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空旷的大殿里,像极了那年在围场,谢临一箭射穿他耳边的箭羽,
呼啸着钉进树干的声响。"殿下可知,这一箭是提醒你,野心外露会引来杀身之祸。
"谢临当时这样说,手指擦过他被箭风扫红的耳廓,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几乎发抖。
那时他真的信了。信这个权倾朝野的侯爷会护着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废太子,
信那些雪夜里的温酒、棋盘上的指点都是真心。直到三个月前,
他在谢临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份密函——镇北侯与敌国的密约,墨迹未干,盖着谢临的私印。
萧彻猛地将卷宗扫落在地,玉镇纸滚到脚边,映出他眼底的猩红。
他想起老将军死在天牢里的模样,七窍流血,枯瘦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挠床沿的姿势。
那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是谢临亲手举荐的副将,最后却成了谢临"谋反"的铁证。"陛下,
镇国公求见。"萧彻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时,眼底的戾气已换成了帝王的冷漠。
"让他进来。"镇国公是前朝重臣,也是最先倒向他的老狐狸。老头拄着拐杖进来时,
眼尖地瞥见地上的卷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陛下,老臣听说,
您还留着谢临那条命?""怎么,国公觉得不妥?"萧彻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
"谢临狼子野心,当年先帝就是被他......""够了。"萧彻打断他,
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朕做事,自有分寸。"镇国公讨了个没趣,
讪讪地转了话题:"明日太庙祭祖,老臣已按您的意思布置好了。只等谢临踏入太庙,
羽林军便可......""不必。"萧彻忽然开口,"祭祖大典,按礼制来。
"镇国公愣住了:"陛下?"萧彻望向窗外,雪光映着宫墙,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他想起昨夜潜入谢临的囚院,看见那人趴在棋盘上睡着了,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那是他从前总笑话的"少年老成",如今却真的染了霜色。"朕要让他活着。
"萧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看着朕如何坐稳这江山,
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北境,如何在朕的手里固若金汤。"镇国公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萧彻挥手屏退。大殿里重归寂静,萧彻捡起地上的卷宗,指尖抚过谢临的名字。
那两个字他写过无数遍,从少年时模仿谢临的笔迹,到后来在密诏上写下"诛谢临九族",
每一笔都像刻在骨头上。子夜时分,萧彻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座偏院外。雪还在下,
守院的侍卫见了他,慌忙跪地。他摆摆手,独自走到窗下,看见谢临正对着棋盘出神,
月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苍白。"先生还在琢磨棋局?"萧彻推开门,
冷风吹得烛火摇曳。谢临抬头,眼中没有惊讶,仿佛早知道他会来。"陛下深夜到访,
是想看看臣有没有自寻短见?"萧彻走到棋盘前,看见黑子已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
唯有角落留着一线空隙。"先生这棋,下得倒是仁慈。""不是仁慈,是留有余地。
"谢临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那处空隙上,"就像陛下留着臣的命,
不也是为了那半枚虎符?"萧彻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确实需要镇北军的兵权,
那是稳固帝位的根基。可看着谢临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去年谢临生辰,
他偷偷将一块暖玉塞进谢临的枕下,那玉上刻着极小的"彻"字,藏在繁复的花纹里。
"谢临,"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当真......从未有过半分真心?"谢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寒意:"陛下登基前,不是已经查清了吗?臣与敌国勾结,意图谋反,
哪来的真心可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彻腰间的玉佩上,"倒是陛下,
这枚龙纹佩瞧着眼熟,好像是臣送的?"萧彻下意识地捂住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