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苑。
萧玦推开那扇他只在大婚之夜踏入过一次的房门。
屋内的陈设,简单素雅,一如其主。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冷香,是苏清颜身上的味道。
他走到梳妆台前,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算不上名贵的首饰。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沓信纸。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熟悉的字迹,正是他的。
“边关急报,归期未定,勿念。”
这是他三年前出征时,写给当时还是未婚妻的苏清颜的信。
寥寥数字,冷漠疏离。
他一封一封地往下看。
全是他从边关寄回来的信。
每一封,都短得可怜,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客套。
而他从未收到过她的回信。
他一直以为,她对他,也并无多少情意,嫁给他,不过是父母之命。
可当他看到木匣最底层,那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宣纸时,他愣住了。
那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立马横枪,意气风发。
画中人的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
只是那眼神,比他如今要明亮得多,充满了少年人的锐气与张扬。
那是五年前,他第一次领兵出征前的模样。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愿君此去,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没有落款。
但萧玦知道,这是谁画的。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
原来她竟是从那么早之前,就……
他一直以为的政治联姻,相敬如冰,都只是他以为。
他捏着那张画纸,指尖微微颤抖。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清颜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那张被他忽视,被他厌恶,甚至昨天还被他下令禁足的脸。
他想起她在大婚之夜,独自守着空房的落寞背影。
想起她每次见到他时,那双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沉寂的眼。
想起她被柳如眉掌掴时,依旧挺直的脊梁。
……
一股从未有过的悔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做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为了迷惑朝中的眼线,为了保护那个所谓的“长子”,故意宠爱柳如眉,冷落苏清颜。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暂时的戏。
他以为,苏清颜足够坚强,也足够聪明,能看懂他的“苦心”。
可他忘了,她也是个女子。
她也会痛,会伤心,会绝望。
他亲手将自己的王妃,推入了深渊。
“王爷……”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宣您即刻进宫。”
萧玦回过神,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他走出房间,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知道了。”
他必须去。
苏清颜是丞相嫡女,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王府,他必须给皇后,给丞相府一个交代。
……
夜色中,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枯井的石缝中艰难地爬了出来。
苏清颜浑身沾满了尘土,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发炎,疼得钻心。
她又饿又渴,几乎要站不稳。
但她不能倒下。
她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巡逻的侍卫,一路摸到了王府的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但灶上还温着给下人留的饭菜。
苏清颜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馒头,又灌了一大壶水,才感觉活了过来。
体力恢复了一些,她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继续躲在王府里,不是长久之计。
她必须出去。
只有到了外面,她才能查清楚,萧玦和柳如眉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可王府现在守卫森严,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出去?
苏清颜的目光,落在了厨房角落里,那一堆准备第二天运出府的泔水桶上。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虽然恶心了点,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
第二天一早。
运送泔水的马车,照常从靖王府的侧门驶出。
守门的侍卫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挥了挥手,示意快走。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蜷缩着一个人。
马车颠簸着,驶出了繁华的京城。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苏清-颜听到车夫和人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到了城外的垃圾倾倒场。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时机。
随着一声吆喝,她所在的那个木桶,被整个掀翻。
一股巨大的冲力传来,她连人带馊水,一起被倒在了垃圾堆里。
恶臭熏得她几乎晕厥。
但她顾不上了。
她从腥臭的垃圾堆里爬出来,拼命地跑,跑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直到彻底看不见垃圾场,她才扶着一棵树,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活下来了。
以一种最屈辱,也最顽强的方式。
她在河边清洗了自己,又将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撕成布条,重新包扎了伤口。
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苏清颜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靖王妃苏清颜。
只有,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
她需要钱,需要一个身份,还需要帮手。
她想起,出嫁前,母亲曾悄悄给过她一个信物,说如果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去京城最大的当铺“通宝斋”,找一个姓钱的掌柜。
那是苏家培养多年的暗线。
苏清颜摸了摸怀里,幸好,那个用油纸包好的信物还在。
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佩。
她不再迟疑,辨明了方向,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皇宫,凤仪宫。
皇后看着跪在下方的儿子,脸色铁青。
“萧玦!你告诉本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你的正妃,怎么会在你的王府里说没就没了!”
萧玦垂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儿臣失察,请母后责罚。”
“责罚?”皇后气得发笑,“一句失察就完了?苏丞相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他唯一的嫡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让本宫如何向他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萧玦沉默不语。
皇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早就跟你说过,柳如眉那个女人,心术不正,不是个安分的!你偏不听,宠妾灭妻,闹出今天这样的丑事!你……”
“母后。”萧玦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清颜,或许没有死。”
皇后愣住了。
“你说什么?”
“现场只发现了她的鞋子,并未找到尸身。儿臣怀疑,她是被掳走了。”萧玦冷静地分析道,“那名暴毙的贼人,身份已经查明,是柳氏院中的小厮。但儿臣不信,一个小小的小厮,有胆子谋害王妃。”
皇后的眉头紧紧皱起。
“你的意思是,幕后另有其人?”
“是。”萧玦的目光变得锐利,“掳走清颜的人,或许不是为了杀她,而是另有目的。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清颜,而是儿臣,甚至是……您和太子哥哥。”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萧玦的言下之意。
夺嫡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老三瑞王和老五齐王,一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萧玦手握兵权,又与太子一母同胞,是太子的最大助力。
而苏清颜的父亲苏丞相,更是**的核心人物。
动苏清颜,就是同时在向靖王府、丞相府和东宫宣战!
“你是说……是老三或者老五干的?”
“儿臣不敢妄断。”萧玦道,“但不管是谁,儿臣都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母后,请您再给儿臣一点时间。也请您安抚好苏丞相,告诉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萧玦,一定会给他的女儿一个交代。”
皇后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绝,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儿子,她从小看到大,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她从未见过他为了哪个女子,如此失态。
或许……这场变故,也不全是坏事。
她叹了口气。
“罢了。本宫就再信你一次。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皇后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柳氏那边,你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本宫不管你之前有什么计划,但从今天起,本宫不想再在靖王府,看到任何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儿臣,明白。”
萧玦叩首,退出了凤仪宫。
一出宫门,他的心腹侍卫长风就迎了上来。
“王爷。”
“查得怎么样了?”
长风递上一张纸条。
“王爷,您让查的引蝶粉,有眉目了。京中只有‘奇珍阁’有售,且从不外传。半月前,齐王府的管家,曾去过一次奇珍阁。”
萧玦看着纸条上的“齐王府”三个字,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老五……
果然是你。
他将纸条捏成粉末。
“备马,回府。”
他要回去,见一个人。
一个他之前,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柳如眉。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的嘴,到底有多硬。
而此刻,听雪阁内,柳如眉正因为萧玦被皇后召见而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要出事了。
就在这时,丫鬟春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王爷……王爷他带着人,把我们听雪阁给围起来了!”
柳如眉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