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的竞选总部,设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顶层。
寸土寸金的地方。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黄昏。
很漂亮。
但我没心情欣赏。
我到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几十号人,没人说话。
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子烦躁。
空气里混杂着咖啡的焦苦味和尼古丁的呛人气味。
一场完美的风暴。
而我,就是风暴眼。
所有人看到我,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复杂的,探究的,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埋怨。
好像我是个罪人。
老许第一个迎上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太太,您来了。裴先生在办公室等您。”
他把我往里引,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
“太太,记者会的事情,千万不能冲动。我们已经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媒体,他们保证不会……”
“许助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觉得,现在是几家媒体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老许的笑容僵在脸上。
整个公关团队都在裴晋的办公室里。
七八个人,个个西装革履,精英模样。
此刻,都像斗败的公鸡。
裴晋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领带松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站起来,拘谨地喊了一声“太太”。
我点点头,径直走到裴晋身边。
他伸手,想拉我的手,被我轻轻避开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屋子里的空气更冷了。
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应该是公关总监,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太太,关于这次的舆论危机,我们团队连夜制定了三套预案。”
他把一份文件递给我。
我没接。
“说吧。”
“A方案,我们称之为‘切割与淡化’。由裴先生发布个人声明,强调婚姻的独立性,您个人的过去,不代表他的政治立场。同时,您发布一封手写的道歉信,为年轻时的不成熟行为向公众道歉。”
我面无表情。
“B方案,‘情感牌’。您接受一家温和派媒体的独家专访,最好是电视采访。在采访中,您可以流泪,讲述您婚后生活的改变,强调您现在是一个贤妻良母,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C方案呢?”我问。
金丝眼镜顿了顿,看了一眼裴晋。
“C方案比较……激进。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去挖梁嵩的黑料。用一个更大的丑闻,去覆盖您这个新闻。但是风险很高,一旦失手……”
“所以,你们的方案总结起来,就是三个词。”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切割,道歉,或者,比烂?”
金丝眼镜的脸,瞬间涨红了。
“太太,这是目前最专业,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专业?”我笑了,“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面对的,不是一群傻子。”
“现在的网民,你以为他们会信一个‘被蛊惑的无知少女’的故事?还是会为一个‘哭哭啼啼的豪门怨妇’买单?”
“你们越是遮掩,越是道歉,他们就越是兴奋。他们会觉得挖到了宝藏,这里面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他们会把裴晋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惊喜’。”
“至于比烂……梁嵩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他会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让你抓?”
我每说一句,那些公关精英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的声音。
“你们搞错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我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裴晋的脸上。
“这件事,不是危机。”
“它是一个机会。”
裴晋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亮光。
他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和我太太单独聊聊。”
公关团队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老许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关上门,还体贴地从外面把百叶窗给放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巨大的空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裴晋走到我面前。
“阿凝,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我十年前就该做的事。”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裴晋,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愣了一下。
“我答应你,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是。你做到了。”我说,“你给了我最优渥的生活,让我可以不用工作,专心做你的太太。你很体面,我也很体体面。”
“十年了,我穿着你给我买的套裙,戴着你送我的珠宝,出现在各种宴会和慈善晚宴上。我学会了对所有人都笑,学会了说最滴水不漏的话。我成了一个完美的‘裴太太’。”
“可是,你忘了。”
我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这里,还住着那个二十岁的姜凝。”
“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现在,有人把她吵醒了。”
裴晋久久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穿过我身上这件价值六位数的香奈儿套装,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穿着破洞恤的女孩。
良久,他问。
“记者会,什么时候开?”
“越快越好。”我说,“明天下午,两点。”
“需要我做什么?”
“你需要做的,就是坐在台下,当一个观众。”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城市。
“并且,相信你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