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手机**像一把钻子,硬生生将我从无意识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头痛欲裂,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粘住。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消毒水气味……医院?
**还在固执地响着,屏幕上闪烁着“周芸”的名字。我挣扎着摸过手机,指尖冰凉。
“喂……”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晚晚!你终于接了!”周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劈头盖脸砸过来,“吓死我了!傅沉渊出车祸了!就在去机场接苏清漪的路上!现在人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傅沉渊?车祸?抢救?
周芸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电话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白色的床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里残留的睡意和疲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巨大的茫然所取代。我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台被强行拔掉电源的机器。
直到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低血糖导致的暂时性昏厥,没什么大碍。你家属在外面,很担心你。”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家属?我茫然地看向门口。
一个身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是林叔,傅家的老管家。他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惶和焦虑,看到我坐在床上,他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温**!您醒了!太好了!”林叔的声音都在抖,他几步抢到床边,布满老年斑的手下意识地想抓住我,又克制地停在半空,“少爷……少爷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怎么样了?”
“手术刚结束!医生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林叔急促地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是……但是医生说,颅脑损伤严重,有……有失忆的可能!”他喘了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出最后那个词,脸上交织着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万幸啊,真是老天保佑!医生说,这种撞击下能保住命就是奇迹了!”
失忆?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混沌的思绪。傅沉渊失忆了?那个冷酷、掌控一切、刚刚才宣判了我“替身生涯”结束的傅沉渊?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命运像是在开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他忘了?忘了我这个拙劣的模仿者?还是……忘了所有?
“苏**……苏**也来了,”林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她……一直在抢救室外面守着。”
苏清漪。她果然在。正主回来了,替身也该退场了。我扯了扯嘴角,却感觉脸颊的肌肉僵硬无比,连一个自嘲的笑都做不出来。
“带我去看看他。”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林叔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好,好!温**您这边请,小心点。”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下床。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虚浮无力。跟着林叔穿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长长的、惨白的走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走在通往某个未知审判的通道。走廊尽头,ICU区域特有的肃穆和压抑扑面而来。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清漪。
她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站在ICU紧闭的门外,身姿依旧挺拔优雅,只是那头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精致的侧脸对着门上的观察窗,写满了焦灼和担忧。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无声地宣告着**。
我停下脚步,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林叔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ICU沉重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无菌隔离衣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露出疲惫但还算平静的脸。苏清漪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沉渊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
医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如纸的我,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先回答了苏清漪的问题:“傅先生情况暂时稳定,麻药退了,人也醒了。但颅脑损伤的后遗症显现出来了,他目前……存在严重的记忆缺失。”
苏清漪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记忆缺失?那他……还认得人吗?”
医生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初步观察,他对时间、地点、以及大部分过往事件都出现了混乱和遗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家属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但时间要短,一次只能进一位,病人情绪不能受太大**。”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和苏清漪之间扫视了一下,“你们……哪位是温晚**?”
“温晚?”苏清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柳眉微蹙,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和被打断的不悦,她看向医生,“我是苏清漪,沉渊的……”
“病人目前唯一清晰记得的、反复念叨的名字,就是‘温晚’。”医生直接打断了她,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肯定,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询问,“您是温晚**?”
空气仿佛凝固了。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苏清漪骤然失色的脸上,那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瞬间涌起的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冰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审视。
林叔也愣住了,看看医生,又看看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傅沉渊失忆了?他只记得……温晚?我的名字?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报复般的扭曲快意猛地攫住了我。命运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太大了!他忘了全世界,却唯独记得我这个他刚刚弃如敝履的替身?他甚至忘了站在他面前的、他朝思暮想的白月光苏清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个极其大胆、极其疯狂、足以将我彻底拖入地狱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全部理智。
“我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却异常清晰,像冰凌碎裂。我迎着苏清漪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站定在医生面前。“我是温晚。”
医生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那好,温**,你跟我进来吧。时间有限,注意安抚病人情绪。”他侧身让开了门。
“等等!”苏清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尖锐,“你开什么玩笑?她温晚算什么东西?沉渊怎么可能只记得她?我才是……”她激动地上前,想要抓住医生的手臂。
“这位**!”医生眉头紧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冷静!这里是ICU!病人的脑部刚经历重创,他现在的认知就是他的现实!他说要见温晚,如果你不是,请你立刻离开,不要**病人!”他严厉地看了苏清漪一眼,然后对我示意,“温**,请跟我来。”
苏清漪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被世界彻底打败的茫然与屈辱。她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深深的、被冒犯的荒谬感。
我没有再看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消毒水气息灌入肺腑,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我跟着医生,一步步走进了那道象征着生命禁区的、沉重的ICU大门。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苏清漪那道淬毒的目光,也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是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气味。惨白的灯光下,病床上的人影显得格外脆弱。
傅沉渊躺在那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几根管子连接着他和旁边闪烁着各种数据的冰冷仪器。他闭着眼,眉头紧紧锁着,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医生走到床边,低声唤道:“傅先生?傅先生?温晚**来看你了。”
傅沉渊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我曾经无比熟悉、也无比畏惧的眼睛。深邃,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掌控一切的冰冷,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茫然、脆弱,以及对眼前一切的陌生和不安。他的目光在医生脸上短暂停留,然后,缓缓地、带着不确定的探寻,移到了我的脸上。
当他的视线捕捉到我时,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猛地掀起一阵剧烈的波动!
痛苦、困惑、挣扎……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那双失焦的眼底翻涌。他张了张嘴,氧气面罩下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急切。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向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晚……晚……”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确认。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他混乱的记忆深处。
医生轻轻按住他激动的手臂:“傅先生,别激动,温**就在这里,她很好。”
“晚晚……”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般的依赖。那只抬起的手,固执地伸向我,在空中徒劳地抓着,似乎想确认我的真实。
看着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眼中只有我存在的傅沉渊,一种冰冷的、带着毒刺的怜悯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掌控欲,悄然爬上我的心头。医生刚才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他现在的认知就是他的现实。”
现实?呵。
我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在空中徒劳抓握的、冰凉的手。
“是我。”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过去五年里无数次模仿苏清漪时那样。只是这一次,这温柔的表象下,是冰封的深渊。“沉渊,我在这里。别怕。”我微微俯身,靠近他,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我的脸,感受到我的存在。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眼中的茫然和痛苦似乎被这真实的触碰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
“晚晚……”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助的依赖。
“嗯,我在。”我轻轻应着,另一只手甚至抬起,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一刻,ICU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苏清漪那张写满震惊、不甘和极度焦虑的脸出现在门缝后。她大概是趁护士不注意溜过来的。她急切地看向病床上的傅沉渊,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想呼唤他的名字。
傅沉渊似乎感觉到了门口的光线变化,他握着我的手,目光下意识地朝门口瞥去。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清漪脸上时,那双刚刚因我而显露出一丝安定的眼睛,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陌生、困惑,甚至是一丝本能的排斥所填满。他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眼神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不解。他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仿佛在寻求某种庇护。
他抬手指着门缝外苏清漪的脸,声音不高,却因为病房的寂静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不解和直白的嫌弃:
“她……是谁?”他顿了顿,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落在苏清漪身上那件和我之前风格类似的米白色外套上,困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怎么……穿着晚晚的衣服?”
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在冰冷地回响。
门缝外,苏清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羞辱……最后统统化为一片惨白。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的怨毒和屈辱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我握着傅沉渊的手,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微颤。我抬起头,迎向苏清漪那淬毒的目光,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属于“温晚”的、恰到好处的温柔和茫然。但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我握着傅沉渊的手,指尖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宣告的意味,轻轻收紧了一下。
傅沉渊的目光很快从门口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移开,重新牢牢锁在我脸上,那里面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仿佛我才是他混乱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和锚点。
医生适时地走上前,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傅先生刚醒,需要绝对的安静休息。这位**,”他看向门外的苏清漪,语气疏离,“请立刻离开,不要打扰病人。”
门被医生彻底关上,隔绝了苏清漪最后那道剜心般的视线。
病房内重新归于冰冷的寂静。傅沉渊似乎耗尽了力气,紧握着我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眼皮沉重地垂下,但嘴里还在无意识地、低低地呢喃着我的名字:“晚晚……别走……”
“我不走。”我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会一直在。”
他紧蹙的眉头似乎因为这个承诺而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再次陷入昏睡。只是那只手,依旧固执地攥着我的手指,不肯松开分毫。
我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任由他抓着。目光落在他苍白安静的面容上,那些被厚厚绷带包裹的伤口,此刻竟奇异地淡化了他身上那份惯有的凌厉和压迫感。脆弱,如此陌生地附着在他身上。
冰冷的现实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幻的掌控感。他是傅沉渊,傅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舵人,他曾经是我命运的主宰者,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如坠冰窟。而现在,他像个迷途的孩子,只记得我的名字,只依赖我的存在,甚至为了维护“我”,而本能地排斥了他真正心尖上的苏清漪。
这巨大的身份倒置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平息,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冷酷的声音就在心底响起: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足以将过去五年所有卑微和屈辱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机会!傅沉渊失忆了。他的世界崩塌了,而此刻,站在他世界中心的,是我温晚!不是苏清漪,是我!
医生的话是铁律:“他现在的认知就是他的现实。”在这个由他混乱大脑构建的现实里,我温晚,就是唯一的光。那么,我为什么不能顺势而为?为什么不能利用这荒谬绝伦的局势?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混乱的思绪中迅速成型,带着毒蛇般的诱惑力。既然他认定了我是他的“温晚”,那我就是。我可以扮演他需要的任何人,只要对我有利。
我缓缓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傅沉渊沉睡的脸上,但眼神深处,那点虚假的温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封的算计和一种即将攫取猎物的冷静。傅沉渊庞大的商业帝国,他名下那些令人咋舌的财富……过去,那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现在,命运的吊诡将开启宝库的钥匙,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递到了我这个“替身”的手上。
风险?当然有。苏清漪那双淬毒的眼睛就是最直接的威胁。还有傅沉渊的记忆,那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但巨大的利益,足以让人铤而走险。更何况,是他傅沉渊欠我的!五年青春,五年毫无尊严的模仿,最后被一句轻飘飘的“不必再模仿”打发……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悄然爬上我的嘴角。我轻轻回握了一下他无意识攥紧的手,动作温柔依旧,心却已如铁石。
“好好睡吧,沉渊。”我对着沉睡的他低语,声音轻缓,“你的‘温晚’,会好好照顾你的。”
照顾你,直到榨干这身份最后一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