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胭脂终不悔》胡若依胡玉瑶小说全章节最新阅读

发表时间:2025-08-19 17:5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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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远三人如同三缕被抽走了魂的游魂,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浮生记”后巷的尽头。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黑漆木门沉重合拢的闷响,仿佛还在胡若依的耳边回荡。

她依旧背对着门口,站在厅堂中央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冬日下午稀薄的光线从窗棂斜斜照入,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轮廓,像一柄出鞘后归于沉寂的古剑。

袖中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口那几乎要撕裂她的翻江倒海。恨意、痛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落落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她紧紧缚住。

她慢慢转过身,走到那张半旧的圈椅前坐下。目光落在茶几上,胡明远方才签字时,那滴墨汁晕开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团刺目的黑斑,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那墨迹,仿佛要拂去什么肮脏的东西。

“阿姐……”一个迟疑的、带着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胡若依抬眼看去。弟弟胡承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年时间,这个曾经被宠得无法无天、只会跟在胡玉瑶身后对着她翻白眼的少年,仿佛经历了一场剧变,抽条拔高了许多,脸上属于孩童的圆润褪去,显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下摆都短了一截,显然很久没有添置新衣了。曾经那种跋扈骄纵的神气荡然无存,眼神里沉淀着一种过早到来的沉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着胡若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走进来,将那个油纸包轻轻放在胡若依面前的茶几上,就放在那团墨迹旁边。

“爹……让交给你的。”胡承烨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地扫过胡若依的脸,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的鞋尖。

胡若依的目光落在那个油纸包上,没有任何动作,眼神淡漠如冰。

胡承烨站了片刻,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他似乎终于承受不住这份沉默的压力,猛地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质问:“阿姐!你……你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那是爹啊!家里现在……真的很难!娘……陈姨娘她娘家那些人不是东西,把铺子的底子都掏空了!爹他……他头发都白了!他……”

“他咎由自取。”胡若依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终于抬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视着胡承烨,“你若有本事,自可去救胡家。若没有,就安分守己,别来我这里聒噪。”

胡承烨被她眼中那彻骨的冰冷刺得一窒,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胡若依那张依旧美丽却冷硬如霜雪的脸,又看看那个被随意放在墨迹旁的油纸包,一股巨大的委屈、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猛地一跺脚,眼圈更红了,几乎是吼出来:

“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就守着你的‘浮生记’过一辈子吧!胡家是死是活,再也碍不着你胡大**的眼了!”吼完,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猛地转身冲出了后厅,脚步声咚咚咚地远去,很快消失在院外。

厅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窗外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窗纸上的簌簌轻响。

胡若依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油纸包上。良久,她才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慢慢解开了捆扎的细绳,一层层剥开那沾着雪水湿气的油纸。

里面是一卷略显陈旧的文书。

《断亲书》的副本。胡明远歪歪扭扭、墨迹淋漓的签名和她的手书并列其上,如同两道丑陋的疤痕。

她面无表情地将副本放在一边。

油纸包的最底下,还静静躺着一件东西。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胡若依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支簪子。一支通体由温润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兰簪!玉质纯净无瑕,花瓣舒展,花蕊处一点天然沁色,宛如凝露。簪尾圆润,被打磨得极其光滑。

娘亲的簪子!

前世,娘亲缠绵病榻的最后那段日子,这支簪子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咽气都不曾松开!后来,随着娘亲的棺椁一起下葬了!她亲眼所见!

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胡明远手中?又为什么会随着这《断亲书》一起送来?

一股寒意,比这冬日的风雪更甚,瞬间从胡若依的脚底窜上脊梁骨,让她头皮发麻!她颤抖着,几乎是扑过去拿起那支玉簪。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簪身时,簪尾那圆润的顶部,极其轻微地、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胡若依瞳孔骤缩!

她立刻仔细查看簪尾。只见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圆润玉质顶部,竟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玉纹融为一体的缝隙!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抠动。

“嗒。”

一小截玉质的簪尾被她轻轻旋了下来!

里面,竟是中空的!一卷薄如蝉翼、被卷得极细的素绢,静静地躺在里面!

胡若依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她颤抖着,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卷素绢取出,缓缓展开。

素绢不大,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写成,娟秀而急促,正是她娘亲苏清漪的笔迹!只是那字迹透着一股虚弱无力和刻骨的惊惶!

“吾女若依亲启:”

看到开头这五个字,胡若依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娘亲!真的是娘亲!

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惊骇,继续往下看:

“若见此书,娘亲已去矣。莫悲!莫恨!娘之死,与你爹胡明远……无关!切切!无关!”

“无关”二字,被重重写了两次,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力气。

胡若依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胡玉瑶前世那癫狂的“毒死”指控,胡明远那张冰冷厌弃的脸……瞬间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搅动!无关?怎么可能无关?!

素绢上的字迹更加潦草急促:

“毒在参汤……乃陈氏……暗下慢毒!娘察觉时……已晚……无力回天……”

“娘恐……恐陈氏害你……故作疏远……将你遣至别院……实为护你……若依吾儿……娘之心……碎矣……”

“胡府……已成虎狼之穴……速离!速离青州!隐姓埋名……平安终老……切莫……切莫……寻仇……”

字迹到这里,已经潦草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最后几个字更是被一大团暗红的污迹洇开,如同泣血!

轰——!

胡若依只觉得天旋地转!前世被烈焰焚身的剧痛、胡玉瑶的狂笑、胡明远的冰冷、陈氏的刻薄……所有画面在她眼前轰然炸裂!原来……原来如此!

娘亲不是被爹毒死的!是陈氏!是那个恶毒的女人!

而爹……爹那冰冷的厌弃,那刻意的疏远,甚至后来将她赶去别院、丢到破庙……难道……难道都是为了在陈氏的虎视眈眈下,护住她这条命?用这种……让她恨透了他的方式?

“呵……呵呵……”胡若依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泣血般的低笑,眼泪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杂着滔天的悔恨、剧痛和一种被命运彻底愚弄的荒诞感!她死死攥着那染血的素绢和冰冷的玉簪,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恨错了人!她将最锋利的刀,捅向了那个可能……可能一直在黑暗中试图保护她的人!

“娘……爹……”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都在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管事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东家!东家!不好了!刚……刚得到消息,胡……胡老爷他……他签了断亲书回去后,就……就吐了血!人……人快不行了!被抬到了城西……城西那间废弃的茅屋里!外面……外面好多债主围着要打砸……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管事没敢再说下去。

但胡若依已经听不见了。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面前染血的素绢和冰冷的《断亲书》上,红得刺眼!

城西,那间废弃的茅屋在记忆深处轰然洞开!前世,她就是在那里,被胡玉瑶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爹——!”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呼喊撕裂了“浮生记”后厅的死寂!胡若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彻底击垮的母狮,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管事,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外面,风雪漫天!

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朔风卷着,狂暴地抽打着青州城的大街小巷,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厚厚的积雪淹没了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胡若依却像感觉不到这刺骨的严寒和阻滞。她发足狂奔!月白色的裙袄在狂风中翻飞,如同断线的纸鸢。冰冷的雪片砸在她脸上,瞬间融化,混合着眼角滚烫的泪水和唇边残留的血迹,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纵横流淌。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片染血的素绢上娘亲泣血的绝笔:

“娘之死,与你爹胡明远……无关!切切!无关!”

“恐陈氏害你……故作疏远……将你遣至别院……实为护你……”

“速离!切莫……寻仇……”

还有管事那惊慌的声音:“胡老爷……吐血……城西茅屋……债主围着要打砸……”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前世临死前的烈焰、胡玉瑶狰狞的笑脸、陈氏刻薄的嘴脸……与父亲胡明远那张写满疲惫、绝望和最后签下《断亲书》时死灰般的眼神,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交织、撕扯!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她把最深的恨意,给了那个可能一直在黑暗中、用最笨拙也最残酷的方式,试图保护她的人!而真正的毒蛇,却在暗处吐着信子,最终将她和父亲一起推入了深渊!

“爹……爹……你等等我!等等我!”她在心里疯狂地嘶喊,喉咙却因为极致的狂奔和冷风的灌入,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肺里像被塞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越来越沉。

可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风雪模糊了视线,熟悉的道路在漫天飞雪中变得陌生而扭曲。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跌跌撞撞地冲进城西那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倒塌的院墙,结冰的污水沟,在风雪中如同鬼影幢幢。

终于,那间孤零零矗立在荒地边缘、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出现在视野尽头!正是前世她葬身火海的地方!

茅屋那扇破败的木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昏黄的光。屋外,几个穿着短打、面相凶悍的汉子正骂骂咧咧,用力拍打着门板,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胡明远!老东西!滚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装死是吧?再不开门,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狗窝!”

“呸!什么狗屁胡老爷,现在连条丧家犬都不如!拿他闺女抵债!听说那‘浮生记’的东家……”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里面的人顶住了门板。

胡若依目眦欲裂!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道离弦的箭,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冲向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滚开!”一声嘶哑的厉喝,如同受伤母兽的咆哮,竟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气势,在狂风暴雪中炸开!

那几个正砸门砸得起劲的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裹挟着风雪,如同疯魔般直冲过来!她头发散乱,脸上泪痕血迹狼藉,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哪来的疯婆子?找死!”为首的疤脸汉子一愣,随即狞笑着伸手去推搡。

胡若依根本不躲!她借着冲势,一头狠狠撞进那疤脸汉子的怀里,同时屈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对方的下腹!

“嗷——!”疤脸汉子猝不及防,要害遭袭,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去。

另外两个汉子见状大怒:“妈的!敢动手!废了她!”两人挥拳就朝胡若依打来!

胡若依体力早已透支,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凭着一股血气。面对两个壮汉的拳头,她根本无力躲闪,只能下意识地闭眼,抬起手臂格挡!

预期的剧痛没有传来。

只听得“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胡若依惊愕地睁开眼。

只见那两个挥拳的汉子,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厚厚的雪地里,眉心处各自嵌着一枚小小的、尾部缀着黑色翎羽的弩箭,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风雪中,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他们如同融入风雪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茅屋周围,手中的劲弩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玄墨色的劲装,面容冷硬如铁石,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曾在城门洞有过一面之缘的靖王侍卫!

他没有看倒地的尸体,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翻滚的疤脸汉子,如同看一只蝼蚁。微微抬手,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旁边一个黑影无声上前,手起刀落,快如闪电!疤脸汉子的哀嚎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在雪地里滚出老远,断颈处喷出的热血瞬间融化了身下一大片积雪,红得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一句废话,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和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胡若依被这血腥残酷的一幕震得呆立当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个沉默肃杀的黑色身影。

侍卫首领这才转向胡若依,微微躬身,姿态依旧带着刻板的恭敬,声音却比这风雪更冷硬:“胡姑娘受惊了。王爷在里面。”

王爷?靖王沈砚?他怎么会在这里?

胡若依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父亲的担忧。她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扇虚掩的、透出昏黄光线的破旧木门。

“爹!”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一股混杂着劣质炭火、陈旧霉味和浓重血腥气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破败的茅屋内部狭小昏暗,四壁漏风,屋顶的茅草稀疏,不断有雪沫簌簌落下。唯一的亮光来自角落里一个快要熄灭的破瓦盆,里面几块劣质的木炭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气。

就在那黯淡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一张用几块破木板和烂稻草勉强搭成的“床”上,胡明远蜷缩在一床薄得几乎透明的旧棉絮里。他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深陷的眼窝紧闭着,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散发着浓重的死气。

一个穿着玄墨色麒麟暗纹锦袍、身披墨狐大氅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单膝半跪在那张破“床”前。他身形挺拔如孤松,即使在这破败污浊的环境中,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凛然气度。墨色的狐裘领口簇拥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肩头落满了从屋顶缝隙飘进来的晶莹雪沫。

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胡明远,听到门响和胡若依那声嘶哑的呼喊,微微侧过头。

昏黄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半张脸的轮廓。鼻梁高挺如险峰,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凿般冷硬流畅。正是靖王沈砚!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蕴藏着亘古寒冰的深潭,平静无波地扫过门口狼狈不堪、泪痕狼藉的胡若依。

然后,胡若依清晰地听到,这位权倾朝野、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煞星,用他那清冷低沉、如同冰玉相击的嗓音,对着床上气若游丝的胡明远,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与恭敬,轻轻唤了一声:

“岳父大人。”

这声“岳父大人”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漫天风雪,狠狠劈在胡若依摇摇欲坠的神魂之上。她僵在门口,湿透的月白裙袄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靖王沈砚……权倾朝野、令朝野侧目的煞星……唤她的父亲……岳父?

床板上,胡明远在昏沉中似乎被这一声呼唤触动,剧烈地呛咳起来,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濒死的嘶哑。他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抬起,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什么,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气音:“清……清漪……若依……走……快走……”

那破碎的呼唤,像烧红的针,狠狠刺入胡若依的心脏!她再也无法控制,踉跄着扑到那张破木板搭成的“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爹!爹!是我!是若依!”她颤抖着抓住胡明远那只冰冷枯槁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战栗,“爹!我错了!我都知道了!娘的信……我看到了!爹!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在这破败的茅屋里回荡,被屋外呼啸的风雪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沈砚依旧维持着单膝半跪的姿态,墨色的狐裘领口簇拥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看痛哭失声的胡若依,深邃如寒潭的目光落在胡明远青灰的脸上,带着一种沉凝的审视。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胡明远枯瘦的手腕上。

片刻,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胡若依的悲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急怒攻心,寒邪入肺腑,旧毒催发,油尽灯枯。”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胡若依心上。

胡若依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对上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毒?什么毒?”胡若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沈砚的目光终于转向她,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混乱的灵魂:“你母亲苏清漪,出身江南苏氏。十七年前,苏家因一卷被诬陷的前朝秘藏图,阖族罹难,被污勾结前朝余孽,满门抄斩。”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在胡若依心中掀起了灭顶的惊涛骇浪!

江南苏氏?前朝秘藏图?满门抄斩?!

胡若依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娘亲……那个总是温柔笑着、身上带着清冷幽兰香气的娘亲……竟是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的逃犯?!

“你母亲,”沈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是苏家嫡女,也是本王……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胡若依因极度震惊而失血的脸上,“苏家出事前,你外祖察觉大祸临头,拼死将你母亲秘密送走,临别赠她半块麒麟玉佩为凭,托付给故交旧部,嘱她隐姓埋名,平安度日,若遇持有另半块麒麟佩之人,便是可信之人。”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昏黄跳跃的火光下,一块通体墨黑、温润内敛的玉佩静静躺在他掌心。玉佩呈麒麟踏云之形,雕工古朴雄浑,麒麟回首,姿态睥睨,正是靖王府的徽记!玉佩的边缘,有一道清晰整齐的断痕。

“本王寻她,”沈砚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纹,“整整十七年。”

轰——!

胡若依的世界彻底打败!母亲的身份,滔天的血仇,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十七年的寻找……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旋转、撞击!前世被烈火焚身的剧痛、胡玉瑶的狂笑、陈氏的刻薄、父亲冰冷的疏远……与眼前这惊世骇俗的真相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那……那我爹……”她颤抖着看向床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巨大的恐惧和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胡明远,”沈砚的目光也落回胡明远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当年不过青州一介不起眼的绸缎商。机缘巧合,救下重伤昏迷、颠沛流离的你母亲。”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倾尽所有,请医问药,悉心照料。你母亲感其恩义,又为彻底隐去行迹,便嫁与他为妻。此事,本王也是近日才查清。”

胡若依浑身剧震!原来……原来是这样!娘亲嫁给爹,是为了活命,为了隐藏身份!

“那毒……”胡若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氏。”沈砚吐出这两个字,冰冷刺骨,“她乃当年构陷苏家、致使苏家满门被灭的罪魁之一——当朝太师陈嵩远房旁支的庶女。陈嵩当年为夺秘藏图,构陷苏家,赶尽杀绝。陈氏嫁入胡家,根本就是陈嵩安插的眼线!她早就怀疑你母亲身份,暗中下毒,只为逼问秘藏图下落。你母亲察觉时,已毒入肺腑,无力回天。”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所有迷雾!

陈氏!又是陈氏!那个恶毒的女人!她不仅是害死母亲的凶手,更是苏家血案的爪牙!而父亲……他并非不爱母亲!他救了她,娶了她,却在陈氏这毒蛇的监视下,为了保护母亲留下的血脉——她胡若依,不得不装出厌弃冷漠的模样,甚至不惜将她远远送走,送到那破庙自生自灭!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试图在陈氏的眼皮底下,为她搏一条生路!

“爹……”胡若依看着床上枯槁如朽木、气息奄奄的父亲,巨大的悔恨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扑过去,紧紧抱住父亲冰冷的身躯,失声痛哭,“爹!我错了!若依错了!爹你醒醒!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若依!你的女儿啊!”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胡明远青灰的脸上。或许是女儿的呼唤,或许是那温热的泪水,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浑浊黯淡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吃力地、极其缓慢地,聚焦在胡若依泪流满面的脸上。

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那片死寂的灰败中挣扎着亮起。那光芒里,是刻骨的思念,是无尽的愧疚,是终于得见亲女、卸下所有伪装的……释然。

他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胡若依看懂了。

他在说:“若依……爹的……若依……”

然后,那眼中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倏然熄灭。那只被胡若依紧紧握着的手,最后极其轻微地、安抚般地回握了她一下,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爹——!!!”

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悲鸣,撕裂了茅屋的沉寂,穿透了漫天呼啸的风雪,直上九霄!

胡若依死死抱住父亲尚有余温却已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如同抱住这世间最后一点依靠,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所有的悔恨、愧疚、失而复得又骤然永失的剧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风雪在茅屋外更加狂暴地呼啸,仿佛天地同悲。

沈砚静静地站在一旁,墨色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看着伏在父亲尸身上痛哭到几近昏厥的胡若依,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极深的……悲悯。他缓缓站起身,墨狐大氅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陈嵩,陈氏,胡玉瑶,”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带着裁决生死的森然威压,“以及所有参与构陷苏家、迫害你母亲之人,三日后,城西法场,斩立决。”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敕令,为这场延续了十七年的血海深仇,划下了第一个句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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