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启动车子,平稳地驶离酒店。
车内一片死寂。
直到一个红灯路口,她忽然睁开眼,冷冷地开口。
“多少钱?”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今晚故意出现在这里,演这出戏,想要多少钱?”她的声音里满是讥诮,“开个价吧,就当是……我为你当年的‘不离之弃’,补上一点分手费。”
“不离之弃”四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钝钝地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
“许总说笑了,我只是个代驾司机,按平台计费。”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陈屿,你还是这么会装。当初为了钱离开我,现在又想用这种方式从我这里拿钱?你觉得我还会像以前那么蠢吗?”
我没有辩解。
因为她不知道,当初我拿走她父亲给我的那张五百万的支票,转身就投进了一个海外的匿名信托基金。
她也不知道,为了凑齐她创业急需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我卖掉了我准备读博深造的那个项目的核心专利。
那家收购公司给的钱多,但条件苛刻。其中一条,就是要求项目创始人,也就是我,必须进入他们的秘密实验室,作为“技术顾问”参与后续的风险测试。
那间实验室,就是医生口中那个“特定的工业辐射环境”。
我用我的前途和健康,换来了她东山再起的资本。
而她账户里那笔被她称作“天使投资”的巨款,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事,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因为我签了保密协议。更因为,以她的骄傲,如果知道了真相,她宁可毁掉现在的一切,也不会接受这份带着“施舍”意味的帮助。
我不能毁了她。
“随便你怎么想。”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到了。”
车停在她现在住的别墅门口。
她没下车,只是看着我:“陈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完成这趟代驾订单,然后拿到我的报酬。”我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许总,请下车。”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卑劣的骗子。
最后,她还是下了车。
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叫住了我。
“等等。”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这是给你的。”
一张银行卡被塞进我手里。
“密码六个八。里面有五十万,够你这种人挥霍一阵子了。”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拿着钱,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捏着那张卡,手在微微发抖。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许念,你觉得,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五十万?”
“不然呢?”她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难道是为了所谓的旧情?别搞笑了,你这种人,有感情吗?”
我笑了。
胸口那股郁气翻腾得厉害,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我当着她的面,把那张银行卡,一折为二。
“许总,你的钱,我嫌脏。”
我把断成两截的卡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陈屿!你给我站住!”
我没有停。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控制不住,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在她面前倒下。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到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我才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血,咳在了手心。
鲜红,刺目。
我看着掌心的血,苦笑着想,许念,你看,你的钱确实脏,脏得都让我吐血了。
回到我租住的城中村小屋,已经是深夜。
房间狭小又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我脱下代驾马甲,瘫倒在床上。
口袋里的病危通知单硌得我生疼。
我把它拿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所剩无几的生命。
手机响了,是我的主治医生,李医生。
“陈屿,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乏力?”
“还好,李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李医生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也是唯一知道我病情的人。
“还好?你少骗我了!”李医生的声音很严厉,“我看了你最新的血常规报告,血小板计数又掉了一大截!你再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
“你是不是又去干那些耗体力的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现在需要静养!静养!”
“李叔,我知道了。”我低声说,“医药费那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半晌,李医生才叹了口气:“费用你别担心,我先帮你垫着。骨髓配型的事情,我也在托人加急了。但是陈屿,你得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卖掉的那个专利,我找人打听过,价值至少在三千万以上,那家公司为什么只给了你一千万?还附加了那么要命的条款?”
我闭上眼。
“李叔,别问了。”
“你这孩子!”李医生恨铁不成钢,“是不是跟许家那丫头有关?我可听说了,她现在风光得很,公司都快上市了。”
“跟她没关系。”我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
“李叔,我很累,想睡了。”
我挂了电话,把脸埋进枕头里。
黑暗中,两年前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许家破产那晚,许念的父亲,那个一向待我如亲子的许叔叔,红着眼给了我一张五百万的支票。
“阿屿,拿着钱,离开念念。她现在不能被你拖累,你跟着她,只会一起完蛋。”
我没有接。
我说:“许叔叔,我不会离开她。”
“你糊涂!”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拿什么不离开?你父母早逝,就一个生病的母亲要养,你自己的学业都快保不住了!你跟着念念,是想让她陪你一起喝西北风吗?她是我许家的女儿,她不能过那种日子!”
那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眼花。
但我知道,许叔叔说的是对的。
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连母亲的医药费都快凑不齐,拿什么去撑起许念的未来?
我看着他一夜之间苍老的脸,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张支票。
我对许念提了分手。
在她哭着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把那张支票扔在她面前。
“因为我腻了。许念,我不想再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五百万,够我少奋斗二十年了。”
我记得她当时看我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到失望,最后是彻骨的冰冷和憎恨。
她说:“陈屿,我算看错你了。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滚了。
我拿着那五百万,加上我所有的积蓄,凑了一笔钱,匿名投入了一个专门扶持初创科技企业的信托基金。
但这还不够。
许念的野心很大,她的项目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
于是,我找到了那家一直觊觎我导师研究成果的生物科技公司。
我把我的核心专利卖了。
用一千万现金,和我的半条命,换来了她口中那笔“从天而降”的天使投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念想科技创始人许念荣登“三十岁以下商业精英榜”,成最年轻上榜女性】
配图是她今晚在宴会上的照片。
她站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
我看着那张照片,笑了。
这就够了。
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