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那套所谓的“平层公寓”,大得能让她小时候一家四口外带奶奶养的那条狗在里面跑圈儿。夏慕颜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挑高快赶上她之前租的整个阁楼的客厅,心里默默又把“资本家”三个字咀嚼了一遍。
这两天她忙着搬家,整理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塞进贺子祺指定的次卧,次卧都比她之前的主卧大,带独立卫浴和一个小阳台,挺好,互不打扰。
她和贺子祺的交流仅限于手机短信,内容干巴巴的,全是关于今晚这场“首演”的安排。
【晚六点,司机楼下接。祖父喜好传统,着装需得体。已备礼物,放客厅茶几。】
她回复:【收到。】
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里面是一条品相极佳的珍珠项链。旁边还放着一个女士手拿包。他倒是考虑得“周全”。夏慕颜拿起项链看了看,又放回去,转身回房从自己带来的首饰里挑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项链就算了,戴着他的东西,总感觉脖子被套上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六点整,她下楼,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等着了。坐进车里,发现贺子祺已经在后座,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眉头微蹙。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商业精英气场。听到动静,他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夏慕颜穿了条及膝的米白色连衣裙,款式简单大方,妆容清淡,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她对自己的打扮有信心,绝对符合“得体”的要求,又不会过于隆重显得刻意。
“项链不喜欢?”他忽然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夏慕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太重了,戴着不习惯。”她找了个借口,晃了晃耳朵,“耳钉是我自己的,应该也不算失礼。”
贺子祺没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投回平板。
车子驶向城北的别墅区,越走环境越幽静。夏慕颜看着窗外掠过的独栋别墅,心里那根弦不自觉地绷紧了。这地方,连空气里都飘着金钱的味道。
下车前,贺子祺收起平板,侧过头看她,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提醒:“记住,从现在开始,到离开这里。”
“明白。”夏慕颜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自己那点贫瘠的演技。
下一秒,贺子祺的手臂弯了起来,示意她挽住。
夏慕颜指尖微僵,随即从善如流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他的手臂结实,隔着西装布料也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和温热的体温。这触感让她有点不自在,但脸上还得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贺家老宅是栋中西合璧的大宅子,气派得吓人。一路进去,佣人恭敬地问好,眼神却或多或少带着打量,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在她脸上烧出几个洞来。
贺子祺的手臂力道微微收紧,带着她往里走,低声在她耳边说:“别紧张,跟着我就好。”
他呼出的热气扫过耳廓,夏慕颜耳朵有点痒,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一点点。这家伙,演戏还挺投入。
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他们一出现,立刻就成为了焦点。主要是贺子祺是焦点,她是焦点旁边那个需要被审视的附属品。
“子祺来了。”一个看起来是贺子祺叔叔辈的男人笑着迎上来,目光却锐利地落在夏慕颜身上,“这位就是…慕颜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贺子祺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夏慕颜敢打赌,这笑容他对着镜子练过,手臂依旧稳稳地让她挽着,介绍道:“二叔,这是我妻子,慕颜。慕颜,这是二叔。”
“二叔好。”夏慕颜微微躬身,笑容甜美,声音轻柔。心里却在吐槽:妻子?这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真够别扭的。
“好好好,”二叔笑着,话里有话,“子祺动作可真快,不声不响就把婚结了,真是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惊喜啊。”
接下来就是一场车轮战。姑姑、姨婆、表兄、世交…贺子祺带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他表现得无可挑剔,时而体贴地为她拿饮料,时而在她被问到有些刁钻的问题时巧妙地把话题引开,手臂始终占有性地环在她身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夏慕颜也全力配合,该笑的时候笑,该害羞的时候低头,回答问题时措辞谨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家境普通但努力上进、与贺子祺因工作结识互生好感的形象。她甚至能感觉到,贺子祺偶尔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演技派,都是演技派。
“累了?”趁着一个空隙,贺子祺低头问她,声音不大,但在周围人听来,绝对是丈夫对妻子的温柔关怀。
夏慕颜确实有点脚酸,而且脸都快笑僵了。她仰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依赖又带着点娇气:“有一点。”
“去那边坐一下。”他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靠窗的沙发区坐下。他的手心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她腰间,让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刚落座,一个穿着玫红色礼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视线在夏慕颜身上挑剔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贺子祺身上。
“子祺哥,这位就是新嫂子?藏得可真严实。”她语气带着点娇嗔,眼神却不那么友善,“听说嫂子是做…品牌策划的?那种工作,接触的人很杂吧?能适应我们这样的场合吗?”
来了。夏慕颜心里明镜似的,这种场合少不了这种角色。她没急着开口,只是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看向贺子祺。
贺子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臂依旧搭在夏慕颜身后的沙发背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婷婷,慕颜的能力很出色,我祖父都很欣赏她的策划案。至于场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女人,“她是我贺子祺选的妻子,在哪里都代表我,不存在适应与否的问题。”
叫婷婷的女人脸色变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子祺哥你别误会,我就是关心一下…”
“谢谢关心。”贺子祺截断她的话,语气疏离。
等那女人走开,夏慕颜才低声说:“谢谢。”
“分内事。”贺子祺收回手,语气恢复平淡,“合约写了,维护你的形象。”
又是合约。夏慕颜心里那点因为他刚才维护而升起的小波澜,瞬间平复了。
晚宴正式开始,按照辈分坐在主桌。贺子祺的祖父,贺家真正的掌舵人,坐在主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他问了夏慕颜几个关于她工作和家庭的问题,语气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刻意刁难。
夏慕颜一一回答了,态度不卑不亢。她能感觉到老爷子审视的目光,但她稳住了。
吃到一半,席间气氛稍微活络了些。贺子祺似乎是为了把戏做足,夹了一块她多看了两眼的糯米藕,自然地放到了她碟子里。
夏慕颜心里咯噔一下。这有点超出“必要表演”的范畴了吧?她抬头看他,他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心之举。
她盯着碟子里那块晶莹的藕,犹豫了一下,还是夹起来吃了。甜丝丝的,味道不错。
坐在祖父旁边的一位姑婆,看着他们这“互动”,笑眯眯地对贺子祺说:“子祺现在可算是定下来了,看着你们小两口这么好,我们就放心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你爷爷可盼着抱曾孙呢!”
噗——夏慕颜差点被嘴里的藕噎住,孩子?!这戏码可没写在合约里!
她感觉挽着贺子祺的手臂瞬间僵硬了。
贺子祺倒是面不改色,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然后对着姑婆从容一笑:“姑婆,我和慕颜才刚结婚,想过两年二人世界。孩子的事,不急。”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长辈,又没给出任何实际承诺。
夏慕颜低下头,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脸上的不自然。他掌心拍在她手背上的触感还残留着,温热,甚至有点烫人。
这戏,是不是演得有点过头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和各位长辈一一道别。坐进回程的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厢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两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恩爱”气息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夏慕颜立刻松开了挽着他的手,挪到离他最远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表现不错。”旁边传来贺子祺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他大概又看起了平板。
夏慕颜扯了扯嘴角,没回头:“彼此彼此,贺总演技精湛。”
她掏出手机,看到林薇发来的消息:“怎么样?豪门夜宴是不是鸿门宴?有没有被刁难?”
夏慕颜手指飞快地打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宣泄感:
“过关了。影帝影后级表演,合作愉快。就是他妈的心累。”
点击发送。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老宅里那种混合着古董家具和昂贵香水的沉闷气味,还有身边男人身上那清冽的木质香。
以及,手背上那残留的、该死的、让她心烦意乱的温热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