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缕游丝,在无边的黑暗里飘荡了不知多久,终于抓住了一点实感。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窒息。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地尖叫,
却吸不进一丝活气。冰冷的、塑料质感的物体正从鼻腔中被抽离,带走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混沌,沈肆猛地睁开了眼睛。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白茫茫的光晕,
伴随着医疗器械规律的“嘀嗒”声。随即,影像聚焦。
一张过分年轻、过分精致的脸映入眼帘,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慌。皮肤很白,
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几乎透明,衬得那双微微睁大的杏眼格外黑亮。
长而卷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翅,慌乱地颤动着。
而那只纤细白皙、无名指上戴着枚简约铂金婚戒的手,正僵在他的口鼻处,指尖捏着的,
正是那根维系他生命的氧气管,一端已然脱离了原位。动作生疏,
甚至因为慌乱扯到了他鼻翼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对、对不起!第一次干,
不太熟练……”她声音压得极低,像受惊的雀儿,眼神乱飘,不敢与他对视。手下更乱了,
那根救命的管子在她指间滑溜,塞了几次都没能准确塞回原位。她似乎觉得这样不行,
心一横,竟把管子往他这边递了递,
带着一种荒谬的、试图解决问题的商量口吻:“要不……你自己来?
”沈肆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极度缺氧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诡异的场景和对话。
他想动,想抬手推开这个谋杀亲夫的女人,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属于自己,
只有眼球能艰难地转动,死死盯着这个据说是他新婚妻子、名叫江盼盼的女人。冲喜。
在他成为植物人,沈氏集团内部斗得如火如荼时,被家族塞进来的一个小公司老板的女儿,
据说八字和他特别合。她就是想这样给他“冲喜”?
剧烈的情绪冲击和生理上的不适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再次沉沦前,
他只记住了她那句离谱到家的“你自己来”,
以及她脸上纯粹的、不掺任何阴谋意味的、近乎愚蠢的慌张。还有那枚冰冷的婚戒,
硌在他皮肤上的触感。黑暗再次包裹了他,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的虚无。
一些破碎的感知片段开始冲击他。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吵醒的,
像只不知疲倦的麻雀,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那个声音很近,带着点少女的娇憨,内容却毒辣得很。她似乎在吃东西,有细微的咀嚼声。
“你大哥沈磊,今天又找我了,催进度呢。说我再不动手,他那三千万尾款就不给了。啧,
男人,一点耐心都没有。”沈肆闭着眼,身体无法动弹,意识却冰冷一片。沈磊,
他的好大哥。在他出“意外”昏迷后,迫不及待地接手了集团大部分事务,现在,
果然等不及要彻底清除他这个障碍了。三千万,买他一条命,价格倒是“公道”。
“三千万啊!”江盼盼叹了口气,气息拂过他耳廓,带着点水果的清甜气味,有点痒,
“够我养一整个动物园的小奶狗了,天天换着花样带出去遛,那得多威风。”她顿了顿,
似乎在啃苹果,咔嚓咔嚓,汁水丰盈的声音。“可是……”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烦恼,
“拔氧气管好像有点太直接了,我有点下不去手。见血我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不够优雅。
要不你配合一下,自己断个气?反正你躺这儿也挺无聊的,早点投胎,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还能赶上我养的小奶狗的儿子辈,多有意思。
”沈肆内心冷笑,他若能自己断气,还轮得到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畅想她未来的“动物园”盛景?“不过说真的,你大哥也够狠的。”江盼盼话锋一转,
开始“汇报工作”,语气变得一本正经,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听众,正在听取商业机密简报。
“他上个月挪用了城东那个新能源项目的款子去澳门,亏空了八千万,账做得挺干净,
找了个海外皮包公司过桥,但骗不过我。还有,他好像跟你那个副总王朋勾搭上了,
想动你城南那块地的主意,就是你看中的、准备做未来科技园的那块。啧,等你死了,
你那点家底估计很快就被他们瓜分干净了。可怜哦,辛辛苦苦打拼,最后全便宜了别人。
”沈肆心神剧震。澳门亏空八千万?王朋叛变?城南地块?这些消息,有些他隐约有所察觉,
但苦于没有证据,有些却完全出乎意料!王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跟了他七年!
还有城南那块地,是他布局未来的关键一步,极其隐秘,沈磊怎么会知道?
这个看似不着调、满脑子小奶狗的女人,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核心机密?从那天起,
监听江盼盼的“每日汇报”,成了沈肆在无边黑暗和身体禁锢中唯一的“娱乐”,
也是他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她像个最敬业也最碎嘴的商业间谍,
把沈磊、还有其他魑魅魍魉的秘密,不管真假,一股脑倒给他。语气时而愤慨,
时而幸灾乐祸,核心主题永远围绕着他什么时候死,以及她拿到钱后如何挥霍,
重点是养她那幻想中的、品种各异、性格迥异的“小奶狗”。沈肆从一开始的震怒、冰冷,
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开始冷静地分析她话语里的信息。他发现,她透露的消息,
十有八九事后都能从探视者的只言片语或新闻碎片中得到印证,准确率高得惊人。
她到底是谁?仅仅是一个被卷入旋涡的、有点特殊消息渠道的倒霉蛋?他调动不了身体,
却在脑海里一遍遍推演、布局,根据她提供的信息,模拟着如何反击,如何清理门户。
他需要时间,需要契机,需要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尽快恢复。同时,他也清晰地感觉到,
身体内部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一丝丝复苏。像冻土下悄然萌发的芽,微弱,却顽强。
他的手指,似乎能极其轻微地动一下了。他的听觉,也变得愈发敏锐,
能分辨出她脚步声的轻重,能听出她语气里细微的情绪变化。这天,江盼盼来得比平时晚,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不像平时那样一进来就叽叽喳喳,反而有些安静。
她先是惯例抱怨了一番沈磊催命,语气有些烦躁,说沈磊威胁她,如果下周再没“进展”,
就要考虑换人“合作”了。然后说起沈家一个旁支叔父沈明辉试图拉拢她,
许诺等她“守寡”后给她更多好处,支持她独立掌管一家小公司。“一个个的,
都拿我当傻子,当工具。”她声音里带着点醉意,比平时低沉,也……更柔软些。她凑近他,
很近,近到沈肆能闻到她发间清甜的果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形成一种奇异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他甚至在黑暗中能勾勒出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的轮廓,
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与这冰冷病房格格不入的温热生命力。汇报的声音停了。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失去规律的心脏。咚,咚,
咚,像擂鼓一样,他几乎要怀疑这声音会被她听见。然后,
一个极其轻柔、带着微凉湿意和一丝酒香的触感,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快得像一个错觉。沈肆浑身一僵,所有脑内的推演、算计、冷硬,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碎成一片空白。那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他近乎麻木的神经末梢。
他听到她极轻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懊恼,
喃喃低语:“反正你也听不见……”她的气息再次靠近,拂过他敏感到战栗的耳廓,
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他死寂的世界里。“……其实第一次见你,
我就……”“咔哒。”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是夜间巡房的护工张姐。
江盼盼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开,瞬间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腔调,对着进来的张姐抱怨,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烦躁:“张姐,你来看看他这手指是不是动了一下?
哎呀可能是我眼花了,看他躺这儿半死不活的就心烦!算了算了,我走了,
明天再来看看他死了没,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脚步声渐远,
带着刻意加重的力道,房门被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世界重归寂静。不,不对。
世界再也无法寂静。沈肆躺在那里,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僵硬,无声。
可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唇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那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第一次见你,
我就……就想杀了我?还是……就什么?氧气管妥帖地待在原位,维持着他的生命。
而那个一心盼他死、好用他的命换钱去养小奶狗的新娘,刚刚偷吻了一个“活死人”。
沈肆发现,他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被送到他身边的女人。她不仅仅是贪财,
不仅仅是愚蠢,她身上笼罩着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那些精准的商业情报,那个未完成的吻,
那句未尽的话语……而此刻,比起揪出家族里的内鬼,平息外界的风波,
他有了一个更迫切、更强烈的欲望——他必须立刻、马上,“活”过来。亲口问问她,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眼神清明,锐利如刀,
带着清醒的、不容错辨的意志,直直地望向天花板那盏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白灯。
喉咙干涩灼痛,像被砂纸磨过,但他凝聚起全身复苏的那点微薄力气,试图冲破桎梏,
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无声闪烁。
而病房内,死局,已破。---接下来的几天,沈肆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
他能感觉到力量正一点点重新注入这具枯竭的躯体。手指的活动范围更大了,
甚至能微微弯曲指节。脚趾也能听从意识的指挥。最明显的是,他吞咽流质食物时,
不再那么困难。医生在例行检查时,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脑电波的异常活跃,
但只认为是良好的恢复迹象,并未深究。江盼盼依旧每天来“汇报”,
但沈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一丝心不在焉。
她不再总是兴致勃勃地描绘她未来的“小奶狗动物园”,反而有时会看着他出神,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情绪复杂难辨。“……沈磊今天又施压了。”她坐在床边,
削着一个苹果,动作娴熟,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他说,如果我再不动手,
他就找别人了。还说……像我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嫁进沈家冲喜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别不知好歹,挡了别人的路。”她顿了顿,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却没有吃,
而是放在床头的碟子里。“他说得对,我确实是高攀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
“可谁让我倒霉,八字偏偏和你最合呢?”沈肆静静地“听”着。
他能“听”出她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沈磊的威胁,他并不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她的反应。她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贪财和没心没肺。
“不过你放心,”她忽然又恢复了那种轻快的语调,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在他嘴边晃了晃,
当然,并没有真的喂他。“我这人还是有职业道德的,收钱办事,至少得装装样子。再说了,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我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容易死。你看你,
脸色都比前几天好点了,虽然还是像个标本。
”沈肆:“……”他是不是该谢谢她的“夸奖”?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护工,而是一个沈肆极其厌恶的声音。“盼盼又在照顾阿肆啊,
真是辛苦你了。”沈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假惺惺的关切。沈肆立刻闭上眼,全身放松,
恢复到之前毫无知觉的状态。“大哥。”江盼盼的声音立刻变得拘谨而怯懦,
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阿肆今天怎么样?有好转吗?
”沈磊走近床边,沈肆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冰冷而锐利,像毒蛇的信子。
“还……还是老样子。”江盼盼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医生也说,希望不大。大哥,
我心里难受……”她演得倒是逼真。沈磊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知道你难受,
但也要保重身体。沈家现在……唉,内外交困,就指望阿肆能创造奇迹醒过来了。
”他话锋一转,“对了,盼盼,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时间不等人啊。
”沈肆心中冷笑,这是来最后通牒了。“我……我再想想,大哥,
这毕竟是……”江盼盼显得很犹豫。“盼盼,”沈磊的语气冷了几分,
“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能帮你的人不多。别忘了,你父亲的公司,最近好像遇到点麻烦?
”**裸的威胁。江盼盼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我知道了,大哥。再给我几天时间。
”“好,我希望下次来,能听到好消息。”沈磊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
“好好‘照顾’阿肆。”脚步声远去。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很久,
沈肆才听到江盼盼极轻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王八蛋。”然后,
她似乎泄愤般,拿起之前削苹果的水果刀,在沈肆枕头边的床单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
动作迅猛,带着一股狠劲。沈肆:“……”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她划的是床单,不是他的脖子?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她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放在身侧、微微能动的手指上。她的手很软,
带着温热的体温,与他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喂,”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气音,
确保不会被任何可能的监听设备捕捉到,“你要是能听见,就动一下手指。一下就行。
”沈肆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发现了?什么时候?他犹豫了一瞬。该相信她吗?
这个口口声声要他死,却又偷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