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刚过,窗棂便传来三声轻叩。
我握紧袖中的毒粉,缓步上前。窗外月光如水,映出萧景琰挺拔的轮廓。他竟独自一人前来,连李德全都没带。
"陛下深夜造访,不合规矩。"我没开门。
"开门,虞清欢。"他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朕不想惊动侍卫。"
犹豫片刻,我拔开门闩。萧景琰闪身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气。月光下,他的眉眼比平日更加深邃,手中握着一个黄绢包裹。
"苏婉柔说的,是真的吗?"他开门见山。
我心跳漏了一拍:"陛下指什么?"
"你心知肚明。"他逼近一步,"重生?毒妃?"
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我强作镇定:"陛下信这等无稽之谈?"
"朕本来不信。"他打开黄绢,露出一本陈旧册子,"直到看到这个。"
我低头一看,是宫廷起居注。翻开的那页记录着三年前先帝驾崩那日的情形,其中一行字让我浑身冰凉:
"戌时三刻,毒妃虞氏献药,帝饮之,顷刻暴毙。"
笔迹工整清晰,绝无篡改可能。但前世我明明是在入宫两年后才被选为妃子,时间根本对不上!
"这......"我声音发颤,"这不可能。"
"朕查过了。"萧景琰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三年前确实有个虞姓女子入宫为妃,因擅用毒药害死先帝而被处死。奇怪的是,所有关于她的记录都被刻意抹去,连画像都不剩。"
我脑中一片混乱。难道这世上真有过另一个"毒妃虞氏"?还是说......
"陛下为何怀疑臣妾?"
"你的用毒之术。"他毫不犹豫,"你的字迹。你眼角那颗和宸妃一模一样的泪痣。"顿了顿,"还有你看朕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在我们之间投下晃动的阴影。我该否认还是承认?他究竟知道多少?
"如果......"我缓缓开口,"如果臣妾说苏婉柔所言属实,陛下当如何?"
萧景琰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朕会问你,为何恨朕入骨。"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我心口。为何恨他?因为他听信谗言,因为他赐我那杯鸩酒,因为他在我苦苦哀求时转身离去......
"陛下多虑了。"我强忍哽咽,"臣妾不过一介女流,哪敢怨恨天子。"
"是吗?"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那这是什么?"
我袖中的毒粉袋子被他扯出,洒落一地。
"陛下既然认定臣妾是毒妃重生,"我索性不再伪装,"为何独闯险境?不怕臣妾下毒吗?"
"你不会。"他竟笑了,"你若想杀朕,早有机会。"
我怔住了。他说得没错,我有无数次机会下毒,却始终没有动手。是不敢,还是......不忍?
"朕今日来,是想给你看这个。"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火漆上是先帝私印,"读读看。"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
"琰儿:朕知大限将至,毒非虞氏所下,实乃宰相与苏家女合谋。朕死后,他们必会嫁祸于虞氏。朕已命心腹送她离宫,你莫要追究。若天可怜见,望你二人有重逢之日......"
我读罢信文,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不可能!前世明明是萧景琰亲自判我死刑,怎会......
"你还不明白吗?"萧景琰声音沙哑,"朕前世从未赐死你。那是宰相伪造的圣旨!"
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那冷宫里的人是谁?那杯鸩酒......"
"朕赶到冷宫时,你已经......"他喉结滚动,"朕这些年一直在查真相,直到遇见你——你的用毒手法,你的字迹,甚至你生气时抿唇的小动作,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两世的仇恨岂不是一场误会?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朕需要确证。"他目光灼灼,"直到苏婉柔今日脱口而出,朕才确定——你就是她。"
烛花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该相信他吗?如果前世真是误会,那这一世我对苏婉柔的报复,对宰相的算计,又算什么?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妾?"我轻声问。
出乎意料,萧景琰单膝跪地,与我平视:"朕想请你原谅。原谅朕前世没能保护你,原谅朕今生对你的猜疑。"
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一刻的他,与记忆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判若两人。
"我需要时间。"我最终说道。
他点点头,起身欲走,又回头:"对了,宰相明日问斩。苏婉柔......"顿了顿,"朕交给你处置。"
我猛地抬头:"为何?"
"因为朕知道,你需要一个了断。"他深深看我一眼,"只是别脏了自己的手。"
次日清晨,我带着太后赐的令牌去了冷宫。苏婉柔被关在最里间的屋子,曾经关押过我的那间。
推开门,霉味扑面而来。苏婉柔蜷缩在角落,一袭白衣脏得发灰,哪里还有往日的高贵优雅。
"你来嘲笑我的?"她抬头,眼中满是怨毒。
我放下食盒:"给你送些吃的。"
"少假惺惺!"她冷笑,"我知道你是谁——前世那个毒妇!你是来报仇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取出一壶酒,两只杯子:"你我之间,是该有个了断。"
苏婉柔盯着酒杯,突然大笑:"想毒死我?就像前世我对你做的那样?"
"你承认了。"我倒酒的手稳稳当当,"前世是你下的毒。"
"当然是我。"她得意洋洋,"那杯鸩酒本来是要给另一个嫔妃的,我买通太监换成了你的名字。没想到景琰哥哥看都没看就盖了印......"
我胸口一阵刺痛。原来如此。萧景琰没说谎,他确实不知情。
"你知道吗?"苏婉柔继续炫耀,"我本来只想让你失宠,没想到宰相说斩草要除根......"
"宰相?"我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他为何插手后宫之事?"
苏婉柔意识到失言,立刻闭嘴。我冷笑一声,将酒推到她面前:"喝吧,没毒。"
"你以为我会信?"
"若要杀你,我有千百种方法,何必亲自动手?"我自饮一杯,"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你父亲真正的死因。"
苏婉柔脸色大变:"我父亲是战死的!"
"不,他是被宰相害死的。"我平静地说出调查多年的真相,"当年军粮被换,导致你父亲兵败身亡,幕后黑手就是宰相。他接近你,只是为了控制苏家军旧部。"
"你胡说!"她猛地站起,打翻酒杯。
"证据在这里。"我取出一封信,"这是你父亲副将的临终口供,一直藏在宰相书房暗格里。"
苏婉柔颤抖着读完信,面如死灰:"不可能......他明明说......"
"他说我父亲通敌叛国,害死了你父亲?"我冷笑,"正好相反,是你父亲临终前托付我父亲调查真相,才导致我全家被诬陷。"
苏婉柔瘫坐在地,泪如雨下。我静静看着她崩溃,心中却没有预期的快意。
"现在你知道,"我轻声道,"我们都被利用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因为仇恨只会孕育更多仇恨。"我起身离去,"酒里确实没毒,食盒下层有张出宫的路引和些银两。今晚子时,会有侍卫换岗,往西侧门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放我走?"
"不是为你。"我停在门口,"是为那些枉死的冤魂。"
离开冷宫,我直接去了天牢。宰相已被除去官服,一身囚衣坐在角落里,却依然挺直腰背,仿佛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重臣。
"敏嫔娘娘。"他冷笑,"来看老夫笑话?"
"来看你怎么死。"我淡淡道,"顺便告诉你,苏婉柔已经知道真相了。"
"什么真相?"
"你害死她父亲的真相。"
宰相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将死之人,还在乎这些?"
"你在乎。"**近栏杆,"因为你怕死后无颜见苏老将军。"
他猛地扑来,却被铁链拴住:"**!你究竟想怎样?"
"告诉我先帝之死的真相。"我压低声音,"三年前那个毒妃虞氏,是谁?"
宰相突然笑了:"原来你还不知道?有趣。"
"说!"
"她是你母亲。"
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胡言乱语!"
"你母亲本是江南药王之女,为先帝治病入宫。"宰相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发现她暗中调查苏将军之死,便设计陷害。没想到先帝察觉,提前送走了她......"
"那我为何会在虞家长大?"
"虞尚书是你舅舅。"宰相冷笑,"你以为重生是老天开眼?不,那是你母亲用命换来的!她服下七日还魂散,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逆转时空......"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冲出天牢。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泪水模糊了视线。如果宰相所言属实,那我重生并非偶然,而是母亲用永世不得超生换来的机会!
回到绛雪轩,我翻出所有母亲的遗物。在一本旧医书的扉页,发现了一行小字:
"欢儿,若有一日你看到这行字,记住——仇恨只会蒙蔽双眼,爱才能照亮前路。"
我抱书痛哭。原来母亲早就知道我会重生,早就知道我会被仇恨蒙蔽......
傍晚时分,李德全匆匆来报:"娘娘,苏**逃了!"
"陛下知道吗?"
"知道了,但奇怪的是,陛下没下令追捕。"老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国师求见。"
我擦干眼泪:"宣。"
国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娘娘,陛下命老臣将此物交给您。"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头发——我的头发,旁边还有一份文书。展开一看,是国师的鉴定结果:
"此发主人魂魄有异,非本世之人,然无邪祟之气,反带宸妃福泽。"
我哭笑不得。萧景琰竟真让国师查验我是否借尸还魂!
"国师辛苦了。"我收起锦盒,"陛下还说了什么?"
"陛下说......"老国师捋须道,"'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朕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心头一热,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眼前一黑,我栽倒在地,耳边只剩下碧桃和李德全的惊呼声。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中毒了?怎么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苦药味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萧景琰憔悴的脸,他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多日未眠。
"醒了?"他声音沙哑,"你吓死朕了。"
"臣妾怎么了?"我虚弱地问。
"苏婉柔给你的那杯酒里下了'红颜悴'。"他咬牙切齿,"幸好你喝得少,又及时催吐......"
我这才想起,在冷宫时我的确抿了一小口。当时以为是心理作用才觉得味道不对,没想到真有毒。
"为什么......"我艰难开口,"为什么救我?"
萧景琰握住我的手:"因为这一世,朕想和你重新开始。"
我望着他通红的双眼,突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她让我重生,不是为复仇,而是为给我一个放下仇恨的机会。
"景琰......"我轻声唤他的名字,两世以来第一次,"我原谅你了。"
他浑身一震,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侍卫慌张禀报,"苏**持先帝密旨闯入太庙,说要揭露皇室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