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灯将夜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橙红。位于顶楼的“云顶”餐厅,以其绝佳的视野和昂贵的价格著称,是城中名流趋之若鹜的场所。
江志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脉络。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刮痕。餐厅里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但他却仿佛置身事外,深邃的目光没有焦点。
陈雨新。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褪去了青涩、变得冷静而疏离的脸,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下午的会议,与其说是一次商业会面,不如说是一场对他自制力的突袭考验。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街角的匆匆一瞥,或许是在嘈杂的同学会上……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纯粹工作场合,她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重新闯入他的视野。
项目负责人,陈经理。
他微微晃动着酒杯,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很好,她似乎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她当年口中所谓的“想要的样子”——独立,职业,看起来无懈可击。
可他却清晰地记得,她转身离开时,那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肩膀。记得她当年说出那些决绝话语时,虽然强装镇定,却依旧泛红的眼圈。
这么多年,他一路拼杀,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见过形形**的人,早已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他看得出,她如今的坚强之下,隐藏着疲惫。她身上那套质地尚可但绝非顶级的西装,她手指上那枚并非婚戒的素圈,她眼神里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韧性与谨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这些年的不易。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是恨吗?或许曾经有过,在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他、投入那个据说家境优越的学长怀抱之时(他后来听说的版本)。是怨吗?怨她的现实,怨她的薄情。但在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名为“不甘”的火焰,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旧存在的在意。
“江总,一个人喝闷酒?”一个娇柔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是今晚合作方的一位高管女儿,打扮精致,眼神热切。
江志宏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客套,微微举杯示意:“李**。”
女人试图找话题攀谈,但江志宏显然心不在焉,回应简短而敷衍。女人悻悻然离开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杨凡,帮我查一个人。”他的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冷静,“‘创思’设计公司,项目部经理,陈雨新。我要她这八年来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挂断电话,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
陈雨新,八年了。你以为,一句“江总”,就能将过去一笔勾销吗?
既然命运让你再次出现,那么这一次,游戏的规则,由我来定。
……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推进得异常“顺利”。
奥德科技那边的反馈意见来得又快又精准,但要求也近乎严苛。陈雨新带领团队加班加点,几乎住在了公司,才勉强跟上对方的节奏。
这天下午,陈雨新正在审核修改后的设计稿,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陈经理,奥德科技的江总……他亲自来了,说要看看我们最新的进度,现在在会客室。”前台小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陈雨新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请江总稍等,我马上过去。”
她合上文件,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脑屏幕的反光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没有任何失态之处,才拿起准备好的资料,走向会客室。
推开会客室的门,只见江志宏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他今天穿得略休闲一些,深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
“江总。”陈雨新公式化地打招呼,将资料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这是我们根据上次会议意见修改后的初步方案,请您过目。”
江志宏没有去看那些文件,而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语气不容置疑。
陈雨新顿了顿,依言坐下,姿态端正,带着防备。
“不用这么紧张,陈经理。”江志宏身体前倾,拿起那份文件,随意翻看着,“我只是顺路,过来了解一下进度。毕竟,这个项目对奥德很重要。”
“理解。我们会全力确保项目质量。”陈雨新回答。
会客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记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你以前最讨厌这些繁琐的数据分析和市场报告,说它们扼杀灵感。现在看起来,倒是做得得心应手。”
陈雨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亲密吗?还是在嘲讽她如今的“面目全非”?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人总是会变的,江总。工作需要,自然要适应。”
江志宏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心底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她总是这样,用最冷静的态度,筑起最高的围墙。
“是吗?”他合上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为了适应工作,也包括当年……选择离开吗?”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她最深的伤口。
陈雨新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清醒。
“江总,我不认为现在是谈论私事的好时机。”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果您对方案没有其他意见,我那边还有工作要处理。”
她说着,就要起身。
“等一下。”江志宏叫住她,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没有任何logo的黑色皮夹,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轻轻推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陈雨新的目光落在那张象征着巨额财富和特权的黑卡上,瞳孔骤然收缩。
“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前几年家里也有些变故。”江志宏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应该能帮你解决一些眼前的困难。算是我……对故人的一点心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动摇,一丝窘迫,或者一丝被羞辱的愤怒。
然而,什么都没有。
陈雨新静静地看了那张卡几秒钟,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江志宏。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看似慷慨、实则带着试探与掌控欲的姿态。
然后,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将那张黑卡推回到了江志宏的面前。
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江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的声音清晰,冷静,一字一句,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不劳您费心。至于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更希望我们能专注于当下的合作。”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另外,容我提醒您一句,”她的目光扫过那张黑卡,最终落回他骤然变得深沉的脸上,“现在的你,确实今非昔比。但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也不是施舍能弥补的。”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失陪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阴沉的脸色,转身,挺直脊背,步伐稳定地离开了会客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江志宏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张被退回的黑卡,脸色铁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胸腔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被拒绝的恼怒,计划受阻的挫败,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她那双冷静眼眸刺痛的感觉。
陈雨新……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果然,不再是当年那个会红着眼睛依赖我的女孩了。
但是,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