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成了梵高的耳中诡音陆见秋最后的记忆,
是巴黎奥赛博物馆里那抹灼人的《梵高自画像》的黄色。他指尖刚触到展柜冰冷的玻璃,
那黄色便如同活物般席卷而来,吞噬了一切。
再睁眼——如果这算睁眼的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混杂着松节油刺鼻的气味,
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廉价烟草和体汗的酸馊味,黏糊糊地糊在感官上。“见鬼,
这博物馆的通风系统该检修了……”他下意识地想挪动身体,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连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感知”,
他像一段寄生在耳道里的错误代码,通过另一双剧烈震颤着的眼睛,
“看”着这个摇晃不定的世界。这双眼睛的主人,
正对着一管挤在调色板上的、颜色有点浑浊的靛蓝颜料,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眉头拧得死紧,
几乎能夹住一支画笔。原来梵高真人长得……这么潯草。陆见秋想。那张脸比画像上更瘦削,
颧骨高高凸起,像被刀削过,红发乱糟糟地团在头顶,像一团燃烧过后、还冒着青烟的枯草,
眼神里是近乎天真的专注,和一种……一碰就要噼里啪啦碎掉的紧张。
“得省着点用……”梵高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点神经质的颤音,他指尖用力,
将那可疑的、掺杂着不明颗粒的蓝色又挤出一大坨,黏糊糊地堆在调色板上,“佩雷老爹说,
这批货色最好……”「住手!那玩意儿有毒!」一道清晰、尖锐,
带着点奇怪现代口音的法语,猛地炸响在梵高自己的耳膜深处,震得他耳蜗嗡嗡作响。
梵高手一抖,指关节都白了,差点把整个调色板掀翻在地。他猛地抬起头,
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四下张望。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是阿尔勒干燥得几乎能点燃空气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幻听?又严重了?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甩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该死的声音从耳朵里甩出去似的,
手指颤巍巍地,又伸向那管颜料。「跟你说有毒!里面掺了砷绿,你想慢性自杀吗?
文森特·梵高!」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火烧火燎般的急切。
梵高这次真真切切听清了,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就是从他脑袋里面,
从他自己的耳朵深处钻出来的!他脸色瞬间苍白得像刚刮过的画布,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
微微发抖。“谁……谁在说话?”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问,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是魔鬼……还是上帝?”他眼神惶惑,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破旧的外套衣角。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黑心商人佩雷,他骗了你!这颜料不仅贵,而且会要你的命!
」耳中的声音语速快得像爆豆子,「你上一批从他那儿买的赭石,是不是结块得特别快?
硬得像石头?他往里面掺了石膏!骗鬼呢!」梵高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赭石结块的事,
他确实没对任何人说过,只在心里骂过几句。这声音……他将信将疑地放下那管靛蓝,
手指在上面留恋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拿起旁边一管镉黄,迟疑地,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这个呢?”他声音低了下去,像个向老师求证的孩子。
「这个还行,算那老家伙店里少有的良心货。但价格你被坑了至少十个苏。下次你去,
直接告诉他,就说他仓库角落里那批从巴黎来的‘勒弗朗’牌才是好货,虽然盒子积了灰,
但颜色正,耐光性强,画出来的麦田能扛住太阳晒。」梵高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
这声音不仅知道过去,还能预言?而且,勒弗朗牌……他确实听提奥在信里提起过,
是巴黎新兴的好牌子,佩雷那个老狐狸,藏着掖着,怎么可能有?他浑浊的蓝眼睛里,
恐惧慢慢褪去一丝,涌上了更浓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好奇。第一翻,成了。
寄生在耳中的陆见秋冷静地判断,他能感觉到梵高紧绷的精神丝线有了一丝松动。他知道,
对于梵高这样敏感又固执得像头驴的艺术家,空口白牙毫无用处,
必须拿出他无法反驳的、铁一般的“证据”。几天后,梵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怀里像揣了只兔子,再次走进佩雷颜料铺那间总是昏暗的小店。他按照“耳中音”的指示,
佯装不经意地,用带着荷兰口音的法语,结结巴巴地提起“勒弗朗”和积灰的角落。
佩雷老爹那张胖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愕与慌乱,没能逃过梵高那双善于捕捉细节的眼睛。
当那批蒙尘的真正好颜料被不情不愿地翻出来,并以一个还算公道的价格卖给他时,
梵高抱着轻飘飘的纸袋走在阿尔勒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碎石路上,感觉脚下的阳光都在晃动,
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你……你怎么知道的?”他低声问,声音压在喉咙里,
这次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困惑,而非纯粹的恐惧,他甚至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仿佛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我说我是未来来的,你信吗?」
耳中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调侃,还有种说不清的疲惫。梵高沉默了,
手指紧紧攥着纸袋的边缘,勒出深深的印子。他当然不信。这太荒谬了。比起未来人,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自己那团疯狂大脑编织出的新把戏,一个格外聪明、格外有用的“疯癫”。
至少,这个疯癫会帮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嘲笑他或者离开他。某天下午,阳光斜照进来,
在粗糙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梵高正趴在桌上,激动地给弟弟提奥写信,倾诉他的孤独,
他的色彩,他对高更即将到来的期盼与那深藏心底的不安。写到激动处,
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墨水差点晕开。“……我渴望他的到来,如同渴望一场革命,
能点燃我这潭死水般的……”「停!‘Révolution’(革命),
你少写了一个‘n’。」耳中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精准。
梵高笔尖一顿,一滴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蓝点。他低头仔细看,鼻尖几乎碰到信纸,
果然拼错了。这种小错误在他情绪激昂时常有,除了细心又温柔的提奥,没人会注意到,
更不会当面指出来。可这个“声音”……它知道颜料商的欺诈,知道拼写错误,
它在他最孤独的、被失眠啃噬的夜晚,
会和他争论到底是普鲁士蓝加上那抹该死的黄能调出他想要的星空,还是得用钴蓝,
争论到后来往往变成各说各话……它不像上帝那般威严,也不像魔鬼那般诱惑。
它像个……脾气不太好、说话直来直去但见识广博的、甩不掉的室友,卡在他的耳朵里,
蛮横地参与进他混乱不堪的生活。梵高放下笔,那支廉价的羽毛笔在指间显得格外沉重。
他缓缓抬起头,
上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中自己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惊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依赖的眼睛。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你到底是上帝……还是魔鬼?”「我?」
那声音似乎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笑了一下,
带着一种跨越百年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无奈,
「我只是个倒霉的、不想看你死得那么难看的……听众。」声音顿了顿,补充道,
「一个卡在你耳朵里的、回不了家的听众。」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自信、带着热带阳光与海风气息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门口,逆着光,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傲慢而清晰的轮廓。“文森特!我来了,
你这黄房子比我想象的还要……”保罗·高更洪亮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但在看到梵高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怔忡眼神时,话音可疑地顿了顿。
梵高几乎是惊喜地、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脸上瞬间亮起一种近乎卑微的、被救赎般的光彩。而在他耳中,
那个一直还算淡定、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如临大敌的锐利,
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匕首:「……文森特,小心。这家伙的身上……沾着东西。」
透过梵高因激动而微微模糊的视线,陆见秋“看”到了——在高更意气风发、宽阔的肩头,
附着着一缕极其微弱、不断变幻扭曲形状的诡异色斑,
像一滴活的、拥有自己意志的、不祥的油彩,
正无声无息地、缓慢地渗入周围清澈明亮的空气。那颜色,
他从未在任何正常的调色板上见过,一种混杂着污浊与恶意、令人脊背发寒的颜色。
第二章:黄房子里的色彩陷阱高更踏进黄房子那会儿,
简直像头刚从热带丛林里窜出来的壮实公牛,一头撞进了堆满脆弱瓷器的铺子。
他那双挑剔的眼睛——带着点混血儿的傲慢,
还有那种被罗森伯格的钱袋养出来的、监视者特有的优越感——骨碌碌地扫过墙角堆着的画。
鼻子还嫌恶地抽了抽。老天,这地方……他心下嘀咕,真跟猪窝没两样。还有这疯子,
瞧他把颜色搅和的,活像地狱底下那口熬胶的大锅……可,真见鬼了,这锅胶它就是在烧,
在冒泡,烫得灼人!他肩膀上,那缕只有陆见秋能“看见”的诡异色斑,
像块沾了脏油的活苔藓,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蠕动着,
贪婪地咂摸着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子味道——属于梵高的、纯粹又烈得烧喉咙的创作气息。
「稳住,文森特。」陆见秋的声音敲在梵高耳膜上,又冷又硬,像块三九天的冻石头,
「记牢了,他是带着差事来的。欣赏你这事儿不假,
可想把你逼疯、再从你骨头缝里榨出最值钱的东西,也是真的。」
梵高那总是习惯性佝偻着的背,不自觉地挺了挺,手指头蜷起来又松开,松开又蜷起,
没个着落。他渴望着高更的认可,像龟裂土地盼着下雨,可耳边那冷静得过分的低语,
像根细绳子,勉强拴住了他快要飘走的魂儿。开头那些天,面儿上还算风平浪静。
一块儿画画,争得面红耳赤,灌那劣质的苦艾酒。高更享受着用他那一套套严实理论,
在精神上把梵高碾来压去的快活劲儿。直到那天晚上,煤油灯的光晕晃晃悠悠,
混着苦艾酒那股子甜腻又呛人的气味,高更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
漫不经心似的推到梵高眼前。“瞧瞧,文森特。”高更话说得轻飘,
眼神里那点算计却沉甸甸的,“罗森伯格先生,是个大方人儿,乐意给咱们稳定的赞助。
可艺术嘛,它也得讲点规矩,这是合作的条款。”梵高拿起纸,才扫了几行,
脸就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这……这上头说,我所有的画,
都得经过你‘指点’、你‘点头’了,才能署我的名?卖画的钱,你得先刮走三成,
剩下的再跟罗森伯格先生分?”梵高的声音尖得发颤,像根绷得太紧的弦,“那我呢?
我算什么?提奥呢?”「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陆见秋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嘲弄,
「别炸毛,照我教你的,说。」梵高用力吸了口气,那空气带着松节油的味儿,
刺得他鼻子发酸。他指着那条款,手指头都在抖,却努力想把字咬清楚:“保罗,
按《拿破仑法典》里合作契约那部分说,你这抽成法子,等于一块皮剥两次,
法律上……它站不住脚。还有那‘指点’、‘点头’权,含糊得没边了,这意思不就是,
你随时都能把我任何一幅画,说成一文不值的垃圾?”高更一下子噎住了。法典?
法律站不住脚?这整天疯疯癫癫的家伙,什么时候琢磨起这些来了?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还想把话圆回来:“文森特!这是为了护着咱们共同的利益!
你那画风……它、它得有人领着,市场才肯认啊!”「问他,」陆见秋低语,像蛇吐信子,
「罗森伯格私下许给他的那笔‘催化奖金’,数目是不是比我能分到的,还要肥厚?」
梵高依着话问了出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点陆见秋式的、那种能憋死人的平静。
高更的脸瞬间僵住,颜色难看得像隔夜的面包。他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石头地上刮出“吱嘎”一声怪叫,刺得人牙酸。“你胡吣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肩膀上那缕色斑在他情绪炸开的那一下,猛地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争论一下子从钱扯到了艺术的老根子上。“你这些笔触,根本就没带脑子!
颜色狂乱得像小崽子瞎抹的!”高更挥舞着手臂,像挥剑似的砍向墙上那幅《向日葵》,
“艺术需要骨架!需要从古典里吸奶水!不是你这样,把颜料管子直接挤在画布上就完事了!
”要是搁在往常,梵高早就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吼回去,
然后自己蹲到角落里去啃噬懊丧了。可今天,他耳朵里有个声音,
正源源不断地给他递着“弹药”。「跟他说,他捧着的那些古典‘骨架’,再过些年头,
会被照相机器冲得七零八落。告诉他,艺术的活路在于画出心里头的真东西,
在于把颜色解放开,让每一笔都带着感情的力气。把德拉克洛瓦那套颜色对比的理论甩出去,
但得用你自己的话,说得狠点,带点火药味!」梵高的眼睛越来越亮,像两块燃着的炭。
他开始还击了,话越说越快,他把耳朵里听到的那些零碎碎的、属于未来的玩意儿,
混着自己火山浆般滚烫的情感,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他说颜色的情绪,笔触的节奏,
说画自己个儿就得有生命,而不是像个小厮似的,只会照着自然描摹。
高更被这劈头盖脸、又带着点未卜先知意味的、充满野性活力的反驳,打得步步后退。
他搬出老古董,梵高却说着明天;他强调理智,梵高就歌颂直觉和那股子疯劲儿。
他发现自己那些严丝合缝的理论,在对方面前,忽然变得干巴巴、旧兮兮的,
像博物馆里的标本。羞恼像火一样烧着他。高更猛地指向墙角一幅梵高刚画完的草图,
那是阿尔勒的夜空,漩涡状的笔触已经在上面打转了。“那这又算个什么东西?!
噩梦里头扒出来的吗?一团乱糟糟的、压根不知道美字怎么写的颜色疙瘩!
”他刻薄地挖苦着,想做最后一下子,把对方彻底按倒,“这路货色,就算过一百年,
也不会有人能看懂!”梵高突然不说话了。他望着那幅草图,那是他心里头翻腾滚沸的夜空,
是他魂儿的影子。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高更,
眼神里没有了往常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和乞求,
只剩下一种奇怪的、混着点怜悯和石头样坚定的清澈。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
一下下敲在高更的心口窝上:“你的那些道理,一百年后,会显得旧了。”他停顿了一下,
仿佛在品味耳朵里那个声音送来的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句话,然后轻轻地,吐了出来,
“而我的颜色,它会一直活着。”这句话,像道闪电,把高更所有的傲慢和遮羞布都劈开了。
他踉跄着退了一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不是这话本身有多深奥,
而是从梵高嘴里说出来时,带着一种没法子怀疑的、像神谕般的力量。
他感觉自己一辈子追求、死死抱着的艺术根基,被对方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敲裂了缝。
那缕依附着他的诡异色斑剧烈地抖动、闪烁,像风中残烛,变得不稳起来。
高更死死瞪着梵高,像是头一回真正看清这个他眼里的“疯子”。怒火、挫败,
还有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惊慌,在他脸上扭成一团。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抢过自己的行李,
逃也似的冲向门口。手摸到门把手时,他停顿了那么一刹那,背对着梵高,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又急又低地挤出一句,像是警告,
又像是甩不脱的噩梦:“小心罗森伯格……他想要的……不止是你的画儿。”门被狠狠摔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间屋子都跟着一颤。
黄房子里只剩下梵高粗重得像拉风箱的喘气声,还有那股子永远散不掉的松节油味儿。
「干得不赖,文森特。」陆见秋的声音带着一丝耗尽力气的赞许。
梵高像截被抽了筋的木头,瘫倒在椅子上,浑身软绵绵的,像是刚跟人拼完命打过架,
虚得厉害,可胸口里,又有一股子从未有过的、透亮的畅快。而在遥远的巴黎,
一间堆满老物件、燃着腻人熏香的奢华画室里。理查德·罗森伯格,
这位衣着考究得像刚从礼服盒里跳出来、眼神却冷得像毒蛇的绅士,
正用一块软绵绵的天鹅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小巧肖像画的画框。
画里头是个黑头发黑眼睛、面容清楚的东方青年,眼神锐利,
带着现代人才有的那种疏离——正是转生前的陆见秋。罗森伯格的指尖,
轻轻划过画中人的脸颊,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那笑意半点温度都没有,
只有猎人找到猎物时的那种光。“找到你了,‘坐标’……”他低声自语,
声音滑腻得像蛇爬过草丛,“比我想的,还要有意思得多。”第三章:我为何被选中?
阿尔勒的黄房子里,夜晚带着颜料、松节油和旧木头混合的、独属于文森特的气味。
高更那家伙走后,房子里空得吓人,可偏偏,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毯子一样裹了下来。
梵高就着那盏摇曳的油灯给提奥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刮擦,像秋虫在鸣叫。他写着写着,
会突然顿住,侧过头,那只缠着绷带的耳朵似乎微微动了动,在确认着什么。「文森特。」
“我在听呢。”梵高几乎是立刻低声回应,笔尖没停,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现在不仅习惯了这“耳中音”,甚至……有点离不开。这声音成了这空旷世界里,
唯一确定无疑的陪伴。陆见秋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
他“看着”梵高那双被颜料浸染得粗糙、指节粗大的手,
看着他在灯光下专注得近乎固执的侧脸,一种荒谬感和一丝……像小虫子啃噬心脏般的愧疚,
在他无形的意识里蔓延。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运气背到了家,
不小心掉进了时间裂缝里的倒霉蛋。可高更肩头那块恶心的色斑,罗森伯格这个名字,
像两根冰冷的针,噗嗤一下,扎破了他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得从头捋捋。他对自己说,
脑子乱得像团麻。对,从头,从那个“头”开始。【现在-阿尔勒,1888】「听着,
文森特,」陆见秋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我接下来要说的,可能……可能比你听过的所有疯话都更离谱,
更不着调。」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我不是……不是你这个时代的人。
我来自一百多年后,未来,懂吗?」梵高的笔尖猛地一挫,
一滴浓黑的墨水“啪”地落在信纸上,迅速晕开成一团丑陋的污迹。他抬起头,
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空气中虚无的一点,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没有惊骇,
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理解和怜悯。“我……猜到了点,”他嗓音沙哑,
像被砂纸磨过,“只有从很远很远地方来的人,才会那样……那样理所当然地谈论光和颜色,
好像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倒退一步-巴黎,2024,
奥赛博物馆】记忆的碎片像被狠狠摔在地上的镜子,此刻猛地倒飞回来,碎片边缘锋利,
割得他意识生疼。陆见秋的“感知”被猛地拽回那个熟悉得让人想哭的时空。
哪里是在触碰什么《梵高自画像》?他分明是站在博物馆后面,
那间冷冰冰、连空气都经过精确计算的鉴定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